內容提要
以意逆誌是中國傳統文學與文化詮釋的核心範疇與基礎命題。當下層出不窮的以意逆誌新論、新釋、再論、再辨等論說題目,顯示了現代論者對以意逆誌這一傳統命題現代意義的不懈追求。然而現代論者開啟的中西詮釋學思想對話麵臨著難以深入的困境。以意逆誌現代詮釋所追求的古代文論現代轉化,實際上卻是現代論者把自身的觀念換成傳統命題的術語形式;同時又是以西方詮釋學觀念為標準重構傳統命題的意義空間,並以此確立西方詮釋學觀念的合法性。常有論者選擇與組合西方詮釋學中的作者中心論、文本中心論與讀者中心論等理論觀點,作為其以意逆誌詮釋的觀念前提。因此,無論是把以意逆誌命題論述為中國自發的詮釋學觀念,還是比西方更完美的詮釋學思想,論者建構漢語知識所依據的邏輯實質是西方思想觀念與理論命題的借用與簡化。
孟子提出的“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誌。以意逆誌,是為得之”對中國文論的意義積澱於曆史過程中。在以意逆誌命題詮釋的曆史中出現各種詮釋差異,也正是在這種詮釋差異過程中生成了以意逆誌詮釋學傳統。追求以意逆誌的現代轉化,與其把以意逆誌與西方詮釋學相比附,不如重返中國傳統視野尋求其漢語詮釋學的特質;與其用現代論者固有詮釋學觀念改寫以意逆誌,不如總結以意逆誌的詮釋學方法效應以實現中國現代文藝基礎理論創新。
本書所論涉及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史是什麼、為什麼及其意義何在等三個層次內容。
首先,曆代論者以字詞解釋、思想闡發、曆史研究、現實運用的不同詮釋形式,形成了語義拓展、邊界限定與邏輯建構等詮釋方法與曆史階段,並在整體上形成了多重語義累積、多種方法有機統一的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史。
趙岐“以己之意逆《詩》人之誌”的以意逆誌命題詮釋,顯示了漢代經學語境中學術主題與學術形式,開始了語義拓展為特色的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史第一階段;其語義拓展成為貫穿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史的基本方法。朱熹以意逆誌命題詮釋代表思想闡發的命題詮釋形式,把以意逆誌命題的語義拓展推向思想深度。朱熹“以讀者之意迎取聖人之誌”的語義內涵詮釋建構以意逆誌讀書法,完成了傳統經學視野中語義拓展基本格局。
以趙岐、張九成、張栻、朱熹等漢宋論者的以意逆誌命題詮釋語義拓展為背景,邊界限定的以意逆誌命題詮釋首先出現在傳統學術總結時期。閻若璩、顧鎮、焦循、方苞等清代論者形成在孟子思想整體中限定以意逆誌命題邊界的詮釋新路向,其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凸現以意逆誌作為知人論世前提下的一種釋詩方法。顧鎮的“必論世知人,而後逆誌之說可用也”是其代表形式。
現代學術體係中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提出在曆史整體中限定邊界的以意逆誌命題詮釋思路。在新的觀念背景中,以意逆誌成為一種被批判的主觀臆測方式。顧頡剛開始的孟子說《詩》方法的曆史研究,成為現代學術體係中以意逆誌命題詮釋的主導形式。同時在現代學術體係中,比較視野的形成使得方法與邏輯建構成為以意逆誌命題詮釋的現代主題。在與西方詮釋學的不同派別觀點的比較闡發中,徐複觀、黃俊傑、張伯偉、周光慶等現代論者圍繞以意逆誌邏輯與方法展開論說。
字詞解釋、思想闡釋、曆史建構、現實運用等詮釋形式的有機統一是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史的突出特征。在不同的學術語境之中,曆代詮釋者都把以意逆誌命題作為解決其自身問題的方法。朱熹詮釋以意逆誌命題,既解釋文、辭、誌、意、逆等關鍵字的語義內涵,其“以自己之意迎取聖人之誌”的語義梳理又凸現了孟子命題平心以待的理解思想。其以意逆誌命題詮釋又是超越已有解釋,以追求孟子本義為目標的曆史研究;而且朱熹自覺運用以意逆誌命題,建構了其讀書之法的現實論題。同樣,趙岐提出以意逆誌不但施於說《詩》,是其解決注釋《孟子》的方法;徐複觀詮釋以意逆誌的追體驗方式,是其文學研究、思想史研究的方法。而認同以意逆誌命題,作為其《詩經》學方法、釋詩方法的詮釋者更是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