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親情——艾禺微型小說探究羅少萍引言艾禺,原名劉桂嵐,廣東大埔客家人,20世紀80年代開始創作,嚐試不同體裁--詩歌、小說和散文,近年以兒童文學和微型小說為創作主向。粗略算來,艾禺已經有了二十多年的創作曆程。她先後出版的文集有:《婚姻同誌》(接力小說)、《困鳥》(短篇小說)、《風雲再起》(微型小說)、《媽媽的玻璃鞋》(兒童小說)、《艾禺微型小說》。其中《艾禺微型小說》是她新近出版的,絕大部分是這幾年所作。在這兩本微型小說集裏,艾禺在眾多的領域當中把目光聚焦在家庭這個最能以一滴水反映整個大海的地方。
家庭是一個讓人隨時隨地想起都會覺得溫暖的地方。家庭是以婚姻為基礎,以血緣關係維係在一起的,是社會構成必不可少的細胞。血緣是條極為穩定和強大的紐帶。在華人世界,家庭意識很重,極為重視親情,父母子女往往住在同一屋簷下,那種住在一起互相關心、互相扶持的親情讓西方人羨慕不已。個體的社會化,倫理情感、道德情感的培育,個體精神的來源和依托,都離不開家庭。一個人可以一無所有,但不能沒有家,人離開家漂泊在外,總會想到落葉歸根,失去了家則意味著無根無源。可以說家庭是人們情感產生、發展、終結之所在。可以說,家庭,尤其是華人家庭,本身蘊藏著極為豐富極為深厚的人性內涵和文化內涵。
但是隨著時代發展、社會變遷、經濟全球化,在西方的科技與經濟領域大規模被引進的同時,也進行了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念等的引進,這也可以說是近代以來影響最大和最為深廣的文化引進。文化引進必然引起文化撞擊,撞擊的結果是東方的文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極力傾向西化,為社會失序、行為失範、精神失調等提供了條件。於是,傳統的文化被動搖甚至解體,新世紀東方文化處於陣痛與困境之中,猶如走在杠杆上不知哪裏是平衡點。
艾禺把在這種環境中、家庭中親情淡化失落作為她的敘述主題,以家庭裏發生的平常普通的事件來反映現實,以小見大。在敘述內容方麵,契訶夫和艾禺有著共同之處,他說:“我會寫普通的愛情生活和家庭生活,不要天使和壞蛋,不要律師和女魔鬼;我會用和平安靜的普通生活作為題材,照它原來的麵目寫出來。”正是這些普通平常的事件中反映的親情密度,給了我們深思與反省。
親情的淡化如何走出親情淡化的困境和危機,我以為首先應該弄明白具體是哪些原因導致親情淡化。從艾禺的敘述中,我們可以歸結出幾大原因,探究這些原因,對走出現代親情淡化的困境,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名利、道德取誰舍誰
《婚禮》用了大量的篇幅寫婚禮的喜慶場麵:新郎新娘兩人對主宣誓時的甜蜜,婚禮過程中雙方家長既激動又不舍得的神情動作,賓客們熱鬧的場麵。讀者覺得這簡直是一個讓人羨慕不已的家庭,“一對精英絕配再加上開明得體的父母,顯然是絕配中的絕配”。然而,最後一部分,作者筆鋒一轉,讓這對兒女和他們的“父母”在商業中心一座大廈內的高樓辦公室裏相遇,雙方的對話道出了真相:華貴得體的父母是花錢聘請來的。這就讓讀者產生了疑問,為什麼要花錢請人充當父母呢?他們有沒有父母呢?他們的父母哪裏去了呢?
不是沒有父母,隻是他們的父母雖然給予了他們生命,卻沒有把他們渴望的身份、地位、品位給他們,而這些正是可以為他們帶來利益的東西,“為了自己的現在和將來,一些原來的(父母)犧牲是無奈的”。弗洛門對此曾做過揭示:“現代人已經把他自己轉變成貨物了。他將自己的生命能力當作一項投資。他要借這項投資獲得最高的利潤。他是在人的市場上考慮自己的身價和行情。他跟自己疏遠了,他跟自然界疏遠了。”人們把一切都拿去投資以贏得利潤,他們這樣做的時候,把親情也當作是其中一項投資,顯赫富貴的家庭背景才能讓人的“行情”看漲。能給予幫助的親情才重要,不能時親情則是多餘的。古人早就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也。”人的欲望是人性中不可缺少的東西,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人類社會進步的車輪是在人類欲望的推動下滾滾向前的,利的問題對華人來說是一個較為敏感的話題,人們一直以來恥於談利——在傳統義利觀中“罕言利”是一個曆史大傳統,古人談“利”的時候從來沒有離開“義”,中國道德的基本價值取向是重義輕利。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論語·裏仁》)孔子的觀點具有傾向“義”的特點,“義”包含著一種道德觀在裏麵。實際上,中國道德精神的特點,是在“利”中強調“義”的價值,反對離“義”而謀“利”。
今天,在市場經濟迅猛發展的條件下,人的利觀念獲得了空前的正當性,金錢和財富成為“幸福”生活的重要標誌,從而產生了許多不正確的如“有錢能使鬼推磨”、“錢途無量”等觀念,致使人類道德不斷滑坡。對於這一切,人們總喜歡用一句沿襲了幾千年的話來概括: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現實人們的道德心態和價值選擇使整個社會的風氣發生很大的變化。在利的驅使下,各種不道德的行為和現象在社會中出現,特別是市場經濟走進了家庭,財產等方麵的問題突出了,利和道德的矛盾升溫,“利”和道德取誰舍誰?兩難的選擇,但往往在道德與利的交鋒中,道德處於下風,親情日益淡化,而至出現了《婚禮》這樣不顧親生父母隻顧自己個人利益的兒女。
與《婚禮》相類似的文章有《這裏的風景很美》《十七刀》等,他們為了得到原本屬於父母的那部分財產,或把母親丟在野外,或殺了父親以騙取保險金,而可憐的父母親還被蒙在鼓裏。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以尊老愛幼而著稱的國度裏,實在令我們心寒。這些現象迫使我們去思考,現代社會的道德狀況究竟淪落到什麼地步了?
(二)觀念的差異
經曆的時代不同,觀念也會有所不同,《筷子》為我們敘述了發生在堅持傳統的父親與受現代文明浸染的兒子之間的關於使用筷子和刀叉的一場飯桌“仗”,展示了艾禺對年輕一代華人文化斷根的深深憂慮。夫妻倆為了迎接兩個星期才回家一次的兒媳孫子,妻子在飯桌上同時擺上筷子和叉匙,實際上隻有兩老才用筷子,兒子、媳婦、孫子全都用叉子。孫子不會使用筷子,引發了老人的疑慮和自責,因為孫子不會用筷子,責怪自己不夠嚴厲,使五千年的中華文化傳統在兒子處不能繼續傳下去,在飯桌間揭示了兒子對華人傳統文化的不屑,兒子的話深深震撼著父親,兒子的叉和父親的筷子碰撞在一起發出的聲音,暗示兩者的衝突,這種聲音“一直撼到他的心裏”。市場經濟作為一種經濟形式傳入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種文化的傳入,文化在一定經濟下對人的價值觀、生活方式、行為方式產生潛在的影響,市場經濟的開放性,使家庭與社會的聯係更加便捷,受社會思潮的影響更加直接。由於各種文化湧入的影響,中華文化中傳統的價值觀發生了變化,作為整體存在的傳統開始分化,顯得支離破碎,造成了文化的斷層,傳統文化中流傳下來的一些美德和習慣,被當成了保守、落後的代名詞而被年輕的一代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