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詩選2000~2012(1)(2 / 3)

已在屋邊的空地,支好木馬

比劃今年新砍的樹木

他們來自筱溪,比去年的那批

要老一些。更豐富的經驗

打動了父親。鋸片的來回叫喊

讓我也加入到早起的行列

(幹一些端茶送水的活計)

父親身前的空地裏,已凹下去

一個大坑。母親蹲在旁邊

給灶火中,添了一些木條進去

木匠們,仍在把他們

認為多餘的那節木頭,鋸去

扔給父親。父親站了起來

而斧子,已很鋥亮

閃電,又一次從寒風裏經過

我聽到,誰喊痛。木頭張開嘴唇

對著斧子咬牙切齒,讓它失去了

自己掄回去的勇氣

但父親的臂力,太強大了!

整個冬天,九歲的我都在驚訝

木屑的香氣,喚醒著我膝蓋裏的

一些什麼

在雪的不斷侵襲下,我

早已躲到屋簷下。順著牆角的

那棵椿樹幹,抬頭看見了

它枝上的新蕾。再移過去

發現他們的頭頂,已有些白了

2001年3月28日淩晨,長沙燕山街

西山上的麥子是怎麼倒的

你不知道西麵山坡上的麥子

是怎麼被壓倒的

你不知道麥地邊的土坎

怎麼會塌下去一些了

半個月沒下過雨

你不知道小村上空的陽光

很好的日子

還有誰會去幹這個惡作劇

十年了

河對門的寡婦嬸嬸

你不知道那時十八歲的我

是怎麼勾上你家十六歲的菊花的

菊花又是怎麼背著你

把我帶到西山上的麥地去的

你不知道我們,笑了多久

後來笑累了

我們就躺倒在你家的麥地裏

偷偷地滾了一回

2001年3月28日淩晨,長沙燕山街

河邊的打鐵鋪

火鋪內的鍛打漸漸激越

可以想象

鐵在不斷變薄、彎曲

木頭在期待著和它的相遇

一大早

父親交給我一把舊鋤,幾塊廢鐵

河邊的那棵大柳樹

正費力地向河心伸去

水麵,比四個月前

已淺了許多,其中的一部分

被上遊不遠處的一個水泥壩,擋住

向堤那邊的稻田,小心地流去

把東西扔給鐵匠,他要我先等上

十來分鍾。有兩個人已先我來到

牆角下聊天。而對我的到來

似乎無所察覺。我不得不

先躲到旁邊的那圈樹蔭裏去

但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一個女人

正從對麵的沙石和草灘中

走了過來,下水後,走到河心

她按了按,微微隆起的腹部

有幾分擔心,青苔上的濕滑

她最後將目光投向了她的,對岸

臉上的紅潤,告訴人們新婚不久

但比我肯定大上幾歲。當我把她

從河中拽過來時,這時越來越多的

朝打鐵鋪趕來的人,沒有太多地

注意到我們的接觸

其實我比她大上幾歲,又有什麼呢

(幫助一個懷孕的女人過河)

一個小時後我終於取走了我的,新鋤

提在手中對它的改變,

充滿了驚奇。一路上我仍然在

想著那個笨重的火爐。我想它和那個

孕婦溫暖的子宮,應該沒有什麼兩樣

2001年4月2日淩晨,長沙燕山街

一場細雪

一場細雪

仍然如四年前的

那時在屋前的坳上

我二十四歲

第一次目睹了一條河流

即將幹涸的恐懼

黑夜日漸加深著她

臉上的褐斑

讓我預感到她的背後

一場巨大的寒冷已經來臨

不斷的風聲

從她的身後不斷地刮過去

一直持續到三個月以後,我一生中

最可怕的早春

她甚至來不及,環顧最後一眼四壁

一個上午的光亮

折斷在她的視線中

不複出現的中年

她就這樣獨自走上山去

一個冒雪鋸木的清晨

任落葉,砸向我們頭頂

任紅牆和黑瓦,被風吹舊

嗬,一個人走了

空出了池塘、桔園、菜地

新來的女人出沒院中

四年之後,四年之後

我終於確切地知道

我的母親早已死去

2002年3月28日淩晨,冷水江

上午醒來想起鄧輝

我一次又一次夢見

那個陽光慵懶的下午

一次又一次再將自己拉回

那些立交橋下的時裝鋪和舊書攤

以及那對配鑰匙的年輕夫婦

都不太真實了

你那時是多麼美啊

就從這些事物的旁邊經過

穿著黑色的緊身褲子和粉色上衣

我就是那時被你的腰肢

深深扭痛了,好像戀愛的感覺

那是多麼長的一段路

在我孤單的世界裏,兩百米

至今仍是你陪我一起走過的長度

記得那時我和你說起

陌生人之間都會說起的話語

分別時揣著你的名字和電話

露出一個得逞者的傻笑

記得那個下午的陽光很溫暖

風很輕柔

你的長發還不時掃在我的臉上

我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後來我們彼此打過電話

漫無邊際地閑聊

有一個夜晚我睡了

你還來吵醒我的手機

說你正站在十二月的寒風裏

你怎麼了呢你?我問

那時是十點四十五分

窗外全都黑了

我忽然一隻手朝前伸去

卻碰到一麵冰冷的玻璃

眼眶忍不住一熱

那時你還說:你現在來好嗎

我一直這樣等著你

告訴你我這個小城不通飛機

火車也要第二天早晨才能到達

你快回屋去吧我可不願

看到你凍僵的樣子

後來我們一直沒有再見過麵

甚至已記不起彼此的麵容

再後來,聽說你已決定

嫁給一個喜歡你的人

我不好再說什麼

當你套上戒指和他一起步入洞房

那天我會在離你千裏之外的地方

流淚。就像你平時

在電話中所說的大笨蛋

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那個夜晚你對我所說的那句話

曾是——

多麼深深將我打動過

2002.12,長沙

屋頂上的麻雀

一隻麻雀在對麵的屋頂上

啄著一根稻草

那裏——

比我的窗口還要

低些。能清楚地看見

瓦的楞、槽

黑色中,還有幾灘

煞白。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