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月色從來不曾如此淒涼。暗雲慘淡,西風漫卷,1937年的南京,似乎注定無法逃脫一場曠世浩劫。盡管城中依舊熱鬧異常,但這並不能遮掩住每個人心中的孤獨,反而平添了人們深藏的恐懼。
有人說曆史是由一係列偶然因素所決定,但人們往往更希望這份偶然是喜劇性的,而不是悲劇性的。
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城裏的晉明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心情。雖然來到南京僅有一年多的光景,但在晉明的心裏,這座城市早已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到了春天,城東的櫻花總是會給他一種莫名的感動,每每看到那些粉中透白的花瓣,晉明就仿佛見到了久違的戀人。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與這座城市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這般淒涼,不禁令他腦海中浮現出前些日子讀到的這個詩句。可歎南京這個六朝古都,如今隻有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一年多以來,晉明除了他所熱愛的數學和幾何之外,其餘時間就是看了大量的文史書籍打發時間,而對於後者的興致,甚至絲毫不亞於前者。
戰場上中國軍隊依舊是節節退敗,無力回天,仿佛從1840年以來,中國的戰敗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如果這時有人告訴你中國打了勝仗,國人一定會覺得這是天方夜譚。國民政府士兵固然很勇猛,卻依然阻止不了日軍侵略的魔爪,當日唐生智將軍的豪言壯語,此時看來也變得那麼荒唐與可笑。
好多天前開始,南京的小街小巷就擠滿了逃難的人群,嘈雜聲,叫罵聲,呼喊聲,鋪天蓋地。恐慌席卷著中華門,水西門,草場門,漢中門……每天都是絡繹不絕的逃難市民,看守城門的士兵已經被這種無休無止的折騰搞的怨聲載道,於是有人罵祖母,有人罵娘,還有人罵娘希匹。沒想到,這個堂堂東方大國的首都此刻竟變得如此狼狽不堪。
11月20日,中國國民政府發表《國民政府移駐重慶宣言》,政府機關、學校也紛紛遷往內地。
先前,一直照顧晉明的保姆去了武漢老家找她兒子。原本晉明不打算出城逃難,但前些日子保姆來信邀請他去武漢住上一段時間。保姆還在信中說,武漢是“九省通衢”,華中最重要的城市,這樣一來再去哪裏都方便。一來礙於保姆情麵,二來對這恐怖與悲傷籠罩的氣氛已頗為厭倦,晉明心想不如出去走走,換一換城外的新鮮空氣。於是他便收拾起了行李,加入到了這個逃難的洪流中來。
從住處到火車站的距離,平時也就隻有約莫20來分鍾的路程,但由於是特殊時期,城裏到處都堵的水泄不通,行人、板車、黃包車、汽車互相較著勁,整個交通亂的一塌糊塗,晉明整整擠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火車站早已人滿為患,這些日子以來火車站一直是隻出不進,隻有人想出去而壓根沒有人想進來。工作人員就像一具具木偶,站口流水線似的檢著票。好不容易經過一番身體與意誌上的較量,晉明最終擠上了通往內地的列車。
咣且,咣且……車輪的轉動,象征著曆史的不可逆轉,也象征著晉明與這座古城的訣別。晉明從車窗裏最後望了望這座熟悉的城,心想不知何時能與它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