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小引(1 / 1)

是哪一種海棠,書上說的,既可能是西府海棠,又好像是八棱海棠。

不過在那時有《紅樓夢》讀也算極不容易的。我讀的是一套不夠專業的版本,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四冊一百二十回的“程乙本”。《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探春發起,寶玉和眾姐妹響應,在大觀園內建起了詩社,先起別號,次詠海棠,再詠菊花和螃蟹,大觀園內一片雅趣詩興,很是熱鬧了一陣子。我真的還搞不懂那些男男女女為什麼要結社,而且每月初二、十六還要兩日開社,因為我那時生活在肚子都還吃不很飽的年月。為了社名,探春道:“俗了又不好,特新了,刁鑽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詩開端,就叫個海棠社罷。雖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礙了。”詩社裏可謂人才濟濟,個個才俊,好不風光。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群芳開夜宴,每個女孩子都分配一種花,花象征著大觀園中的人物。不但園中女孩子是花神,而且寶玉自己也是花神。第七十八回寶玉對小丫頭說:“不但花有一個神,一樣花一位神之外還有總花神。”第六十三回群芳夜宴除了晴雯不抽簽外,還有寶玉也沒有抽。晴雯不抽,是因為她跟黛玉一樣是芙蓉,所以無簽可抽。根據餘英時的說法,照七十八回來看,寶玉應是“總花神”,所以才不能抽,因為簽上絕不可能有一種“總花”啊!寶玉是總花神,這就是所謂“諸豔之冠”也。寶釵雖然豔冠群“芳”,但畢竟隻是司牡丹花的花神。唯有寶玉不單管任何一樣的花,才有資格做總花神。倒過來說,正因為寶玉不是女人,他才不能單管任何一樣花,而隻有做總花神。情榜六十名女子,而以寶玉為首可以說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絲毫不必奇怪。我們應該記得寶玉小時候的舊號本是“絳洞花主”。

後來,我用過很長一段時間來研習《紅樓夢》,發現不僅書中夢態、夢境描寫很多,我還據此參照當年流行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寫作了一篇畢業論文。而且更發現書中寫到很多的花草,要是沒有了那些花草,大觀園就會缺乏生機。可以說,一部《紅樓夢》中,處處都有花影。賈寶玉在第七十七回裏說:“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若用大題目比,就是孔子廟前之檜、墳前之蓍;諸葛祠前之柏,嶽武穆墳前之鬆。這都是堂堂正大隨人之正氣,千古不磨之物。世亂則萎,世治則榮,幾千百年了,枯而複生者幾次。這豈不是兆應?小題目比,就有楊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藥,端正樓之相思樹,王昭君塚上之草,豈不也有靈驗。”原來不喜歡讀書的寶哥哥,居然從花花草草裏看見了大道理。

大自然中,如果沒有了各色的花影,那將會是怎樣的枯燥落寞,怎樣的醜陋不堪。同樣的,草木榮枯似人事,《紅樓夢》裏要是沒有了那各色的花朵,《紅樓夢》一樣是缺少生機與色彩的。曹雪芹是一位偉大的園丁,為我們培育出了大觀園裏那些繽紛的花朵,很多地方花是人的影子,人是花的化身,花與人,常常是渾為一體的。於是我萌發了寫寫《紅樓夢》裏的那些花的念頭。那些花不僅僅是花,它還是大觀園裏那些女兒,那些花語隱含了大觀園裏各位少女的來世今生。

2011年1月28-29日寫,2月8日改於澡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