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之中,三艘雕欄畫棟的大船劈波斬浪急速前行。中間一艘船劃船的竟是一色穿著月白棉衫的船娘,遠遠一看便可知這是大戶人家小姐夫人的座船。
船艙之中,一個身著雪青緞滾邊一鬥珠小襖的少女倚在雕花圍欄的木窗前,她手中拿著一卷書冊,卻無心去看,透過雪紡窗紗怔怔的望著河水發呆,兩行珠淚默默的滾落下來。
“姑娘,您別再傷心了,想是老爺思念姑娘心切,才會身染小疾,姑娘這一回,父女們一相見,便會痊愈的。若是姑娘隻傷心,老爺見姑娘清減了,責怪奴婢們歸顧不周事小,再往心中添了憂慮,倒是姑娘的不是了。”一個頭梳雙鬟瓜子臉圓眼睛的小丫環拿著一件玄狐披風給這少女披上,清脆的說道。
“雪雁,爹爹真的隻是患了小病麼?”那少女緩緩轉過身子,一雙含悲帶泣的眼睛看著小丫環,低低的問道。
“老爺見到姑娘,一定會好起來的,姑娘,您可得保重自己的身子,若是老爺看到姑娘這般消瘦,還不知要怎麼心疼,那反是姑娘的罪過了。”雪雁心中一滯,忙用話岔了過去。
“姑娘,璉二爺船上送過幾樣小菜,請您過目。”一個身著淡紫衣衫眉眼兒溫柔的丫環挑開厚棉簾子,拎著一隻烏木鑲銀食盒子走了進來。她走到桌前低聲輕道:“姑娘,昭兒還在外麵候著姑娘的示下。”說完便將食盒打開,將裏麵盛著的幾樣點心小菜端了出來。
少女低頭看過一回,輕聲道:“去告訴昭兒,就說我多謝璉二哥的好意,船上諸事不便,再不用為我這般費心的。紫絹,把寶玉上次送的普洱拿來讓昭兒帶回去給璉二哥哥,再給他些錢,這天寒地凍的,也難為他跑來跑去。”
紫絹答應一聲,將東西找了出來又拿了些錢挑簾子出去,未己,便聽到昭兒在外麵磕頭道:“多謝林姑娘賞賜,奴才告退。”
雪雁伸頭看了看桌上的小菜點心,點頭道:“想不到璉二爺還是個細心的,這都是咱們南邊的點心小菜,聞著味道也正。”
黛玉無心飲食,隨意道:“你既喜歡便吃了罷,我這會子不想吃。”
雪雁撿了兩親黛玉平素愛吃的,用定窯小白盤盛了放到黛玉麵前,軟聲求道:“好姑娘,您權當是心疼雪雁,好歹吃一口吧,回頭王嬤嬤看著姑娘不吃不喝的,又要罵雪雁的。”
黛玉無奈的看了看雪雁,搖頭道:“你呀,真真是被我慣壞了!”雪雁趕緊將一隻長不足寸的薺菜卷兒送進黛玉的口中,看著黛玉吃下去才笑了起來。
“雪雁你這小蹄子怎麼一上了船就象是變了一個人,就會夾纏著姑娘。在家可也沒見你這樣過。”紫絹端著新沏的茶走了過來,笑罵道。
“紫絹姐姐有所不知,在京裏跟姑娘的人多,雪雁我樂得躲懶,如今出來了跟著的人少,雪雁自然要盡心才行。”雪雁說得振振有辭,倒讓紫絹沒話可說,她將茶放到幾上,伸指輕戳雪雁白淨的額頭,隻得搖搖頭作罷了。
黛玉並不管紫絹雪雁兩個笑鬧,隻轉頭看向窗外,幽幽歎道:“好慢呀,幾時才能到家!”
紫絹走到黛玉身邊,柔聲撫慰道:“好姑娘,您隻寬寬心,我們已經是日夜兼程,各船上都是三班船工輪換著劃船,很快就能到的。”
黛玉點頭不語,一顆心早就飛到了揚州城的家中。此時便是肋生雙翼,黛玉都會嫌飛得太慢。
打頭的一艘船上,賈璉獨坐榻上,麵前擺滿了各色酒菜,聽到昭兒前來回稟,賈璉笑道:“到底是林姑娘心細,這普洱解油膩最好,快去沏了來。”
昭兒忙去沏了茶送上,賈璉嚐了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
此時船中並沒有其他伺候的人,隻昭兒一個。昭兒站在地下陪笑著問道:“二爺對林姑娘真好。”
賈璉將臉一板,低喝道:“掌嘴!這種混帳話你也管說,越發沒有規矩了!”
昭兒沒想到自己馬屁沒拍準,反拍到馬腿上了,忙跪下啪啪啪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賈璉聽著這聲兒挺脆,才說道:“罷了,起來吧。你小子今後長點兒記性,林姑娘仙子一樣的人物,怎敢如此褻瀆!”
昭兒站了起來,在一旁伺候著賈璉吃喝。賈璉喝了口茶,才道:“臨行之時,你二奶奶特意說了又說,讓二爺我好生照顧著林姑娘,你二奶奶說了,林姑娘看著冷,心裏卻熱,每每咱們有什麼難處,林姑娘總是悄悄幫著,從來不張揚,林姑娘這情,咱們得領。她還說林姑娘身子弱,平日裏就三災六病的,如今又趕上姑父病了,她心裏定然難過,這出門在外的,我這做哥哥若不細心照看著,還指著誰去。林姑娘玉一般的人品,二爺我平素少與林姑娘說話,那是二爺覺得自己沒學問,怕說不好唐突了林姑娘。昭兒,你給爺記住了,再不許滿嘴胡唚,再敢胡說,爺撕了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