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說:你先抓.
老幺說:你先抓.
老大直翻白眼:抓吧抓吧,客氣個啥?
老幺也就不客氣了,撣撣指,舔舔唇,從桌上抓一紙團,展開:“我拈的是——爹。”
老大鼻孔裏“吭”的一響,抓起紙團,掰開,上麵赫然一字:媽。事情麼,就這麼定了!憑手氣,憑良心,雙親麼老大老幺各負擔一位,起居膳食,喪葬開支,各負其責。抓閹定奪,天理能容。
母親收拾包袱,走,走吧。母親便住進了老大的樓房,老大的樓房挺洋氣,鑲著瓷磚,銀光閃閃。老大用他的“東風”給母親拉回來一台大”長虹”。老大問:“媽,這東西好看麼?”“好看。”母親木木的,“我看不懂。“老大無奈的直甩腦殼。
母親不看電視,找出針啊線啊剪啊棉啊,戴上老花鏡,精心的納成兩雙棉鞋墊,軟軟的,暖暖的。母親揣起鞋墊,便惴惴的出了門。
晚上有殘雪,汙汙的,寒寒的,一跺,咕吱咕吱。春日懸在西山邊,咋沒有暖意?母親抽了口冷氣。
母親走進幺兒子的家門,惴惴的的看————父親佝在火塘邊,有暈暈的柴火,有濃濃的厭惡。父親在火塘刨著,找著。旱煙卷掉火裏了。父親嘴邊”噝“的一響,覺得異樣,扭過頭,瞘眼陡的一亮:“你過來了!”
母親盯著父親,父親盯著母親。
母親忸怩的笑了一下,勾下頭,急急掏出那雙藍幽幽的棉墊,坐在小凳上:“來,墊上,墊上!莫光烤火,多出門走走,能動麼?”母親一邊給父親脫鞋,一邊對父親傾訴著。母親有好多的話呀,幾天沒說了,幾天都說不完了。
父親靜靜的聽著。父親忽然說:“我昨晚做夢我癱了,我使勁兒喊你,你卻在半天雲裏,我雙手拚命的抓,抱住了你的腳……”父親癟著嘴,嗬嗬的樂了。“你笑啊!你還笑啊!癱了好嗎?”母親急了。
父親說:“我隻有病了,癱了,你才會過來……”父親喘一口,就不說了。母親急得一巴掌打在父親的腳背上:“你老癲了。真的老癲了?”父親還是嗬嗬的樂,天真極了:“請你老人家把鞋脫了,我給你剪剪灰指甲!”
母親一怔,省過神來,又一巴掌打在父親膝蓋上,也嗬嗬的笑了起來:“輕你老人家給我剪剪吧,這幾天一走路就生痛。”
父親顫顫的起身,從窗台拿過剪刀,拉開電燈,坐下,戴上老花鏡,把母親的腳擱在膝上,輕輕的摩挲著。母親喊:“剪就剪嘛!”父親立即道:“我剪我剪!”操起剪刀,抹一抹,再蘸點兒口水,抹在母親的右腳趾上,輕輕的摩挲一陣,覺得均勻了,軟了,便一斜剪刀,用鋒口輕輕的削那厚厚的灰指甲:“痛不痛?”母親咬住嘴唇:“不痛!”
父親用剪刀削,刨,磨,茲茲茲,噝噝噝。“今晚就住在這兒吧!”“那,那咋行?”母親急得大喊一聲:”謹防他們說閑話……“
”誰說閑話?我們老夫老妻的誰說閑話?”父親也急了,手一抖,剪子“咚”的跌在火塘裏.
母親抽會腳,三下兩下穿上鞋,望望屋外:我得馬上回去,豬潲還煮在鍋裏呢。”
父親說:“再坐會兒吧!”父親就把柴火燒的旺旺的。
母親垂下頭:“翠(老幺的媳婦)脾氣不好,你就隻當耳朵聾了吧。七十二了聾了就聾了吧……”
“恩!”父親點點頭,“坐會兒,再坐會兒。”父親見沒有回音,仍下木柴。母親早沒影兒了。父親抓起長煙杆,搗一下,猛的想起一件事:孫女給他的一盒桃片糕還未舍得吃呢。“呃!你等一下!”父親大喊一聲,猛的一掙,剛移動腳步,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父親撲進那熊熊燃燒的火塘裏。
母親沒聽到喊聲。母親急急的走到溝邊,悄悄扭著頭……沒看到什麼,什麼也沒看見。母親攥了把殘雪,狠狠的捏啊攥啊,猝的砸在路上。母親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嘩”的迸了出來:大成啊(丈夫的名字),老天他咋就不湊合我們呢?我砸忘了呢?”母親喊罷一觸胸襟,豁嘴竇開從裏麵掏出給孫女的那雙鞋墊,咋忘了?母親轉身就往回走。
母親返回小兒子的院裏,便聞到一股濃烈的氣味。
母親立即站住。母親雙手揪住胸襟:翠回來了,翠在燒肉呢;翠沒喊你來呀,你成老貓了?聞到腥氣就跑來了?賤……母親迅疾把孫女的棉墊放在簷下的小方凳上,轉身就走。
母親踏著咕吱咕吱的殘雪,步子有些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