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忙上前道:“回太後……皇上……皇上尚可”。
“尚可”二字一出,大公主立時瞪向他,太後須臾即殞,他此時說“皇上尚可”,豈不是要置皇上於死地?!
太後沉默了良久,幽幽開口,那聲音低沉得彷佛從地低下發出來,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陰冷:“給皇上送碗酸奶過去!”
崔玉貴跪地:“喳”。
“你親自送!”
崔玉貴何等聰明,他鄭重叩頭:“奴才遵旨!”
殿中是死一般的安靜。大公主緊咬著嘴唇不敢哭,皇後癱軟在地,瞪大了眼睛直頂頂看著瀛台的方向,瑾妃無所是從,滿是慌張,載灃深深低著頭,不敢抬起半分。就在這時,距離太後最近的李蓮英發現,太後眼角有光亮閃動,再仔細一看,仿佛是淚。
……
瀛台、涵元殿。
崔玉貴請安,捧著食盒哆哆嗦嗦進殿。他身後還跟著六個敬事房的小太監。小祿子剛通傳完,一打起簾子,便看見崔玉貴捧著的白瓷碗,他一下子愣住,隨後雙腿發軟,靠著門框出溜下去。等了快十年,終是沒逃過!
皇上正在軟榻上歪靠著,他討厭崔玉貴,所以並未抬眼看他。聽到腳步聲近了,才問了一句:“聽說太後今日病得厲害,現在可好些了?”
殿中悄無聲息,崔玉貴沒有答話。
皇上睜開眼,目光剛一落到他身上,就立刻凝住。
崔玉貴低著站著,一動不動。皇上死死盯著他,亦是一句話不說。
崔玉貴終於跪下,低聲道:“回稟皇上,太後好多了,剛才還進了半碗稀粥。太後一邊用膳,一邊還惦念著皇上,特命奴才給皇上送過來一碗酸奶”。
“放下吧,朕現在不餓”,皇上緊緊握著拳頭,一雙眼睛滿是血紅。
崔玉貴直起腰:“這酸奶是剛做的,還擱了核桃、芝麻,皇上還是現吃的好,奴才也好回去向太後回話。”
皇上從軟榻上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崔玉貴麵前:“這……這真是太後賞賜的?!”
皇上的聲音含著深深憤怒與絕望,他太陽穴旁的血管在突突的跳,血脈盡湧,仿佛隨時會漲爆血管。他眸光一掃,隻見崔玉貴身後跟著的小太監各個麵目表情地看著自己。皇上苦笑道:“看來,朕是非喝不可了!”
崔玉貴彎腰,將托盤往皇上麵前再送了送。
皇上拿起瓷碗,可是那瓷碗仿佛刹那間摸了油潤了釉,握不緊、拿不住,恍若用盡全部的力量,才能勉強端起來。
“為人子者,當以盡孝為先!太後!親爸爸!我……我……”皇上再說不下去,將酸奶一飲而盡吞下肚子,隻聽“咣當”一聲,那瓷碗被皇上狠狠摔落在地,碎成齏粉。
酸奶中放了什麼他最清楚,皇上喝下去會有什麼結果他也明白,所以沒有必要再做耽誤。崔玉貴行禮,鬼魅一樣帶著人離去。
小祿子嚇得腿軟,早跑得不知所蹤。這時,定妍從一旁跑了進來,一把扶住皇上,哭道:“萬歲爺,您可撐住啊!”
眼淚湧出,但又被瞬間燒幹,皇上咬牙道:“朕死不能瞑目!死不能瞑目啊!”
……
儀鸞殿。
太後已經陷入昏迷,太醫素手無措,載灃已經回府去為小皇帝登基做準備,大公主帶著瑾妃去張羅後事,李蓮英與內務府去請親貴重臣隨時侯旨。剛才還擠滿了人的殿中,隻剩下崔玉貴一個人,
他跪地道:“老佛爺,皇上已經將酸奶喝了,您就放心吧!”
此時,一直毫無動靜的太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她身子抽搐,整個人抖成一團。崔玉貴驚跳起來,下意識大喊:“老佛爺不好了!老佛爺不好啦!趕緊來人,找老張把紅丸拿來!”
四下俱靜,沒人回應,隻有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崔玉貴焦急回頭,見是定如,劈頭蓋蘭罵道:“還愣著幹什麼?你聾了嗎?快去找老張要紅丸!”
“紅丸……沒有了!”定如一邊走,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崔玉貴驚愣住,像見了鬼一樣指著她:“你……你……你不是啞巴嗎?!”
定如嘴角微揚,臉上上盛開了兩朵冷如凝霜的花,可目光卻化成利刃刺了過去:“勞煩您讓一讓,我得給太後穿壽衣了!”
崔玉貴嚇得站起不身,他從未見過這個一直唯諾如鼠的女子如此神情,她眼中的狠厲決絕和滔天的恨意,仿佛是地獄中熊熊燃燒的烈火。
定如已經走了過來,她衝著崔玉貴笑了笑,蹲身在他麵前,從衣襟上取下繡針,拉起崔玉貴的領口:“您看,你的衣服破了,我給您縫縫!”
“不用!”崔玉貴大吼,一把打掉定如的手,他想站起來,可就在這時,直覺脖頸處傳來細弱的疼痛,仿佛是針尖紮破了皮肉。
“公公,您最好別動,這針尖上點著毒呢,就跟您剛才給皇上喝得一樣!”定如陰冷開口,說到“皇上”二字時,幾乎把牙齒咬碎:“您若動彈,這東西片刻就竄遍您的全身,您若是安生坐著,聽我跟太後說說話,興許還能多活些時間”。
崔玉貴不敢再動,隻是大聲叫罵:“你到底是誰?!是誰讓你來加害太後的?!來人呐,來人呐!”
可還沒喊了幾聲,崔玉貴就軟了下去,嗓子越來越緊,身子也動彈不得。外麵有人跑了進來,是雲秀,她看向定如:“崔諳達怎麼了?可有什麼事兒嗎?”
定如瞬間恢複了往日的怯懦,她搖了搖頭。此時,崔玉貴渾身發僵,靠在椅子上,從後麵看去,似乎正在跪地休息。
雲秀催促:“快點兒給老佛爺更衣吧,我還得去四執庫找帽管跟鞋子!唉,這滿屋子的人,怎麼就剩下咱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