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似乎傳來皇上的聲音，寇公公扔下定如，快步進殿。
雨下的極緊，雨點子落在地上嘩嘩啦啦，將他倆的聲音遮蔽地一幹二淨。小祿子隻看見寇公公踢了定如，他倆到底說了什麼話，卻是一個字也聽不清。
看著定如爬在地上嗚嗚哭泣，他趕緊小步跑過來，殷勤地扶起她道：“你怎麼挨地下爬著，快起來啊！”
定如嚇了一跳，紅著眼睛扶著牆努力站起了身。剛才寇公公一腳踢得不輕，而且在小祿子看來，還正正踢在了胸口上，他正要扶起定如，隻見她身子一彎，“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啊呀”小祿子嫌惡地跳開：“我的媽啊，寇諳達是要踢死你啊！”
定如不再理他，一麵哭一麵扶著牆往東廂房走去。
小祿子眯著眼直直盯著定如，看來這啞巴定然是知道了寇公公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雨徹夜未停，仿佛是老天爺大哭了一場似得。
一早起來，地上全是水窪子。
皇上聽政完回宮，換了衣服休息。他目光呆呆地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像個木偶一般。皇上本有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睿智深沉又活潑愛笑，仿佛星輝般明亮。可惜那樣的神采已經全都熄滅了，隻剩下朦朧虛無的一片黯淡。
定如捧茶站在殿外，她穿著淺草青的衣褲，外麵罩著褐色褂子。本是瘦削的身子，可腰腹處卻有些臃腫。不過與宮中其他富態的宮女相比，她還是纖細嬌弱，輕盈如蝶。
想到這幾日皇上都在強顏歡笑，還變著法兒的讓自己高興，定如的心裏邊難受的不得了。怪不得他會試探著問自己若能出宮想做些什麼，原是已經做好了分離的準備！怪不得他拚命地對自己好，一時一刻也要自己陪著，原是已經篤定了此生往後必然生死不見……想到這兒，定如的眼圈兒紅了，眼淚不受控製地撲簌簌落了下來。可她不能哭！她若哭了，皇上豈不更加難受？！
擦幹眼淚，深吸了口氣，定如輕步進殿。
她今日泡的是海棠蜜餞，用得是殿後那株西府海棠的果子。皇上愛吃甜食，但牙卻不好，定如就將海棠果收起來晾曬成幹，再放入蜂蜜中封壇浸泡。這蜜餞是去年新收的海棠果，甜帶微酸，用來泡水正好。
銅鈴輕響。定如小步上殿，將蜜餞茶雙手捧到皇上麵前。
皇上轉過眸子，目光落在那山水人物的白地茶碗上。背山麵水，竹林小屋，一人坐在屋內，小童服侍在側，小橋流水、遠山蒼翠，一派晴朗宜人。皇上顫手接過，仔細看著茶碗，隻見背麵寫著“連村多綠樹、長日轉黃鸝”，前後還用紅彩細細描著幾個詞“竹石”、”山高“、”“水長”。
忽然間，皇上竟笑出了聲。他一開始還是皺眉苦笑，到了後來，笑聲越發陰冷苦澀，連帶著全身都顫抖不停，直教人肝膽俱裂。定如嚇壞了，她忍不住連連後退，可又想上前安慰。
就在這時，皇上猛然揮手，將茶碗狠狠砸在地上。隻聽“咣當”一聲，雪白的茶杯濺為滿地觸目驚心的碎片！
定如“噗通”一聲癱跪在地，正好跪在濺碎的瓷片上，她忍住不皺眉，這腿可是受過傷的啊！
覆水難收、忍字如刀。皇上閉著眼不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拳頭，強迫自己狠下心腸冷聲問道：“你……你還要騙朕多久？！”
定如不明所以，她恍然搖頭，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還一邊跪著往前挪，想扯住皇上的衣袍。
皇上狠心躲開：“你居然騙朕！”，他聲音哽咽，悲痛淒苦：“你知道……朕有多麼喜歡孩子……”
定如一下子僵住，下意識捂住了小腹。
兩行清淚滾然落下，皇上轉開頭，隻瞅著東廂房窗戶上那已然褪了色、毛了邊兒的喜鵲鬧春窗花。兩隻喜鵲一雄一雌，一個站在指頭上，一個飛在半空中，他倆嘴對嘴，眉對眉，仿佛在親親熱熱地玩鬧，又似纏纏綿綿的呢噥。
皇上目光散亂，他木然地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朕說過，最恨別人騙我！可是你……卻騙了朕這麼久！”
定如跪在地上，嗚嗚哭泣。
皇上原本準備了更刻薄無情的話要砸給她，讓她徹底死心，可話到嘴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踉蹌地扶著桌子，轉身向暖閣走去，隻留下一句需要拚盡全身力氣才能說出的話：“朕不想問你孩子是什麼時候沒得！你走吧，朕……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