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暗了下來，白日裏的春暖，又被寒涼衝散，尤其貼著昆明湖湖麵的風一吹，更讓人覺得淒寒。
玉瀾堂裏還沒有點燈，顯得陰冷無比。見定如端著托盤進來，寇公公忙哆哆嗦嗦地掀起簾子。
定如走過他身旁時，略微頓了頓，但沒有行禮，直接跨進門檻，走了進去。
皇上依舊那麼躺著，仿佛整個下午都動也未動。
定如伏下身，一絲斜陽穿過窗戶找在她纖弱的身體上，仿佛有淡淡的清煙在她周身盤旋。她跪在榻邊，緊緊握住皇上的手，一邊輕輕撫挫，一邊在皇上臉頰上吻了吻。
皇上眼皮動了動，但仿佛是想壓著石頭般，難以睜開。
定如伸手取來藥碗，裏麵盛放著紅棗小米粥，因為熬得之間長，小米都爛糯不見，棗也去皮去核，隻剩下融入湯中的絲絲紅豔。她舀起一勺，仔仔細細吹了吹，送到皇上唇邊。
皇上本能繃緊嘴唇，轉開頭，可嚐到唇邊香甜，怔怔地使勁睜開了眼睛。
定如咽下心中苦澀，努力擠出了個笑容。皇上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藥碗，目光裏是驚恐是猶豫：“你……”。
定如又將勺子送到皇上唇邊，皇上動了動嘴，努力將米粥含進了嘴裏。可是，他許久沒吃東西，即便是如此軟爛的米湯都難以吞咽，隻能任那湯水不受控製地順著唇邊流出。
定如趕緊去擦，皇上絕望地歎了口氣。他已是將死之人，這幾日除了一天三次喂藥，剩下飯食與往日無疑，粳米生硬難咽，粥飯多已腥餿，莫說是病人，便是好人也吃不下！皇上知道，太後終於下決心要置他於死地了，而且半分體麵不留！是啊，他已經“病”了十年，也該死了！如此想著，皇上悲憤交加，更加難以下咽。
定如咬了咬牙，舀起一勺含在自己口中，然後俯身過去，嘴對著嘴，想喂給皇上。
皇上微怔，轉開臉，執意拒絕。
定如固執，不由分說地吻在皇上唇間，頂開他緊閉的唇齒，不由分說地將米湯一點一點送進他苦澀的口中。
一滴兩滴，一口兩口……便是再固執的決絕，也抵不過她堅定的溫柔。
皇上含著淚，終是將小小一碗粥艱難地喝了下去。他終於有了些許力氣，攥住定如的手，歎氣說道：“這樣……會……害了……你……的”。
定如仿佛沒聽見一般，放下碗，徑直躺在了皇上身邊。
淒風苦雨之中，床榻早就涼透。定如緊緊抱住皇上枯瘦的身體，頭埋在他脖頸間，努力尋找曾經熟悉的的龍涎香味。可惜香氣不再，留下的隻有行將就木的衰敗。定如熟悉著這衰敗，當年母親就是這樣悲慘地離開了人世。可是現在，她絕不會讓皇上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隻要他還活著，哪怕隻有一口氣在，她就一定能讓他好起來！
皇上歎了口氣，掙紮著往裏麵挪了挪，想伸手摟她，卻沒有力氣。
定如輕輕抬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脖頸下，然後整個人緊緊貼在他的胸前。
西洋鍾嘎達嘎達走著，外麵的陽光漸漸流轉，變成昏暗。
皇上昏昏沉沉，時醒時睡，但眉宇間已是難得的平和安然。
定如剛要悄聲下床，皇上便醒了，他深深望著她，長久才歎聲道：“定如……保護……好自己……，別做……傻事……，我……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從沒……怨過你……”。
眼淚奪眶而出，不可遏製，定如支起身子，捧著皇上的臉，一邊哭一邊發出三個含混不清的音：“我……不……怕！”
皇上瞬間愣住，昏黃的眼眸刹見驚喜：“你……你……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