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公公退了出去。
定如跪在榻邊,伏在榻上,握著皇上的手,漫無邊際地寫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山無棱天地合,絕不與君絕……
她胡亂寫著,毫無章法,不過想到哪句便是哪句。
她想起皇上在湖邊突然握住她的手,告訴她這是西方的握手禮;想起他一邊彈琴,一邊歎道:“若是你會唱歌,或是跳舞就好了,朕可以為你伴奏”;還想起他生氣打碎了白瓷,負氣說道:“人人隻知泉岡輝白叫美人無淚,卻不知還有一句是天子多情”……
人間如隙,往事幽幽而過,隻剩下點點心酸、無盡悵枉。定如深吸了口氣,咽下胸中痛楚。不過是一死而已,她已下定決心永生永世陪著皇上。黃泉之下,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呢!
正寫著,皇上手一緊,將她握住。
定如慌忙起身,皇上眼角沁著一顆又大又亮的淚。這段日子,皇上飽受病痛折磨,烏黑如緞的頭發掉了許多,整日不是腹痛就是腹瀉,每到晚上四肢麻木疼痛猶如刀劈。一開始,皇上還有力氣,他掙紮翻滾,大聲呼嚎;後來,力氣沒了,他便緊咬牙關,生生受著。這一切苦痛折磨都不曾讓他留過一滴眼淚,至少定如每天見到他時,他雖然狼狽,但依舊整潔而克製。
看見皇上落淚,她忙抬手去擦,還湊在皇上臉頰輕輕吻了吻。
皇上沒睜眼,隻是嗬著氣歎道:“定如,我……怕是……再也陪不了你了”。
定如盈盈有淚,但極力自持,她又探了探身,直接吻住皇上的唇,不讓他再說下去。
皇上卻驚然轉頭,瞪大眼睛,駭然道:“不要碰我!
定如嚇了一跳,下意識抿了抿嘴唇,立時嚐出一股子極淡極輕帶著腥澀的奇怪味道。
還不待她有所反應,皇上已經滿目淒苦,抬起手到她唇邊,一邊無力地擦著,一邊說道:“對……對不起……我是……我是怕你……嫌棄……”
心酸漫上,她從未這麼痛過,像是在心頭生生挖了個窟窿,怎麼也填不滿,隻能任由那窟窿越來越大,直到將整個人丁點兒不剩地完全吞沒!
定如緊緊握住皇上的手,使勁搖頭,她張著嘴,有太多的話想對皇上說,可發出的卻隻有悲苦無助的嗚咽聲。
就在此時,後牆外傳來小太監的說話聲。
“聽說袁大爺又東山再起了!”
“是嗎?”
“那可不?!老佛爺任他為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了!這可是名副其實的中樞重臣。”
“嘖嘖!那以後皇上上朝看見了,豈不會被氣死過去?!”
“嘿!皇上都這樣了,還能再去上朝?!”
兩個小太監說話聲音極大,一字一句都傳進皇上的耳朵!定如氣不過,拿起藥碗衝著牆摔了過去。“嘩啦”一聲過後,牆外的人隻靜了一瞬,又接著嘲笑道:“呦,還有力氣摔杯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