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皇後先開口，不過語氣已經不再像剛才那般委曲求全：“我知道禦前有一位宮女聽訓挨了打，皇上是在為這事兒不高興”。
皇上沒有說話便是默認。
皇後知道皇上的脾氣耐不住性子，便開門見山直白道：“皇上一定覺得是我讓安嬤嬤嚴厲教訓這位宮女，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的確是召這宮女到鍾粹宮去過，可那也是出於對皇上的關心。禦前一直沒有女眷，這奴才入宮倉促，從沒有體己的老嬤嬤教導，我不過擔心她伺候不好，好意提醒了幾句，讓她安守本分，好生辦差！”
許是“安守本分”這四個字戳到了痛處，皇上立時顏麵變色，他“撲”得一下子將手中的書丟開，滿臉怒氣道：“什麼叫安守本分？！你也知道定如是禦前的人，她辦差好壞自然由朕判斷，就算做的不好，應打應罰也由朕來處置！皇後一個月不過來瀛台請安幾次，怎麼知道她缺乏教導？！說道安守本分，交泰殿上，聖祖親書“無為”二字！皇後是不是該好好反省？！”
此話一出，寇公公嚇得臉色煞白，這雖是皇上的一時氣話，可也不敢想象若是老太後聽到了會有如何反應。寇公公來不及多想，趕緊端起桌上一個茶杯，瑟瑟發抖地碰到皇上麵前：“皇……皇上……您用口茶吧！”
也是巧了，那茶杯白底青瓷，畫著朦朧山水，上麵還提著八個字“無欲無求、有得有失”，皇上接過隻看了一眼，心裏更加燃起一種無法抑製的憤懣！那八個字寫的故作輕鬆，仿佛超脫世外，可此情此景之下，卻變成挖苦嘲笑，仿佛在說你不過是個隻能認命的可憐蟲！
皇上雙眼通紅，舉手便將茶杯狠摔在地。寇公公連忙跪倒，整個人趴在地上抖如篩糠。
不知是驚是嚇還是悲，皇後早已哭了出來。難道這麼多年痛苦的隻有皇上一人嗎？至少他還有過珍妃，經曆過片刻的歡愉，而自己呢？空有皇後的頭銜，卻從未被尊重過一份！皇上被囚在瀛台不過九年，而自己卻被囚了一生？！
想到這兒，皇後悲從中來，她緩緩站起身，目光空洞無懼地看著皇上：“臣妾今日來，一是知道最近皇上舊疾複發，來給您請安，二是想告訴您，我已經將不知輕重、下手狠毒的安嬤嬤打了二十大板，攆出了宮去。皇上信也好，不信也罷，無論您怎麼想我看我待我，我都一心一意隻為了皇上！”
皇上冷笑：“你不必為我，隻管好自己就行！”
皇後不再說話，對著皇上自顧自行了個道別禮，卻步退下。寇公公趕緊追了出去，高聲報道：“皇後娘娘起駕回宮！”
皇上這才頹然癱坐。他與皇後便是這樣，一年見不了幾次麵，說不上幾句話，而且幾乎每次都是針鋒相對、不歡而散。
此時寇公公已經進殿，跪在地上收拾滿地狼藉。這活兒本用不著他做，可寇公公不僅稟退了小祿子，而且還一邊撿那碎瓷，一邊哭著說道：“皇上，允老奴說幾句殺頭的話吧！皇後娘娘來也並非歹意，您有再大的怨氣，就算是氣話，也得掂量啊，畢竟……畢竟皇後娘娘……是太後的親侄女……”。
皇上豈能不知，剛才他腦子一片空白，現在一點點回想，有些話確實說得重了，尤其“無為”那句，勢必有人說到太後耳邊去邀功請賞！可是說了就是說了，自己已然落魄成這樣，還能如何？！
想到這兒，皇上帶著任性苦笑道：“朕說錯的話何止一句？！說到底，連同朕這一生都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