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3章 開壇心語(1 / 3)

《開壇》是陝西電視台全力打造,精心創新的談話類名片欄目。《開壇》凝聚智慧,放飛思想,文化藝術界的許多知名人士如餘秋雨,張賢亮,畢淑敏,莫言,周國平,阿來等紛紛做客《開壇》,他們對曆史的一次次深情回眸,對思想的一次次自由放飛,對生命的一次次坦誠傾訴,使我受益匪淺,難以忘懷。

2003年2月9日11時50分,《本色平凹》在《開壇》亮相。

這是一次盼望已久,風味獨特的精神大餐。

也是一次景色宜人,回味無窮的精神之旅。

我提前守候,準時收看,認真速記,反複品味,和朋友們一起走近《開壇》,聆聽平凹的心語。

主持人郭宇寬(以下簡稱:主):歡迎來到《開壇》,朋友們,大家好!

賈平凹的名字,作為一個作家,已經和西安這座城市緊緊地聯係在了一起。很多人在談到賈平凹先生的時候,我聽到一些議論,有人說他是一個非常沉默寡言的人,有人說他是一個麵對媒體非常緊張,甚至有一點害羞的人。今天,我們很榮幸地把賈平凹先生請到了現場,以我們這麼多年和他交往的經曆,我想今天會在大家麵前展現一個不僅文學的賈平凹,而且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賈平凹。掌聲歡迎賈老師!

賈老師,您好!當時,我提出來要采訪您的時候,我聽到圈外有一些人有爭議,說賈平凹這個人他不會說話,這個人說不來。

賈平凹(以下簡稱:賈):小時候的家庭成分不好,本人個子長得又矮,從小拋頭露麵的事就輪不到你。後來,長大從事寫作,寫作又是極個人化的一種職業,就不愛到人太多的地方去說話。如果是三五個人熟了以後,我覺得我的話還挺幽默的。

主:那麼,我們今天來的也都是朋友啊,所以您還是放開了。在您寫的一些回憶性的文章裏,有很多地方都體現出一種感覺,就是童年生活的那種自卑,這自卑也不是貶義。

賈:我出生在一個二十二口人的大家庭,自幼就沒有得到什麼寵愛,長大了體質差,在家幹活不行,遭大人唾罵。在學校上體育課爭不到籃球,所以就孤獨了。你比如說,為啥我現在對體育節目特別感興趣?有時候缺什麼吧,就需要補什麼。其實我看體育節目也是鍛煉身體,自己不會鍛煉,看看別人怎麼運動。當時我打乒乓球,老輸給我班的女生,後來生氣就不打了。打籃球,個子低沒人給你傳球,給你傳球你經常丟,就沒有人給你傳了,你隻能跟人家跑來跑去,跑幾次你就沒興趣了。一個人內向,他不是天生的,他好多性格的形成,都受他生存環境的影響,生存的那種狀況不一樣吧。

主:那您有沒有想過,我賈平凹打籃球打不過你們,打乒乓球打不過你們,是不是有這種想法,我寫文章我就跟你們拚,我就跟你們較勁!

賈:這個倒沒有說較勁那個意思,但總之有一個,別的啥你幹不了呀!比如說,在初中的時候我喜歡考試。當時的考試不比現在考試的這個意義,現在考試特別殘酷。當年上學,考試基本上是測驗式的,就是考察式的。那個時候,平常在學校很紅火的人,一般就是文藝演出,一個是體育活動,表現突出的人容易出人頭地,但這些咱都占不住。所以,我一考慮,有時咱或許還能進入前幾名。那個時候還喜歡考試,是唯一證明自己的一個方麵。當作家以後吧,倒沒有強烈的想法,當時這樣幹不了,那樣幹不了,隻適應當作家。我上大學時,是工廠去,從部隊來的,畢業後就回部隊,或是從報社來的就回報社。他來學習都有個目的性。當時我從鄉下來,從農村來,我就想,不可能把大學學完又回去勞動,不可能這樣的。這樣在學校就沒有一個學習目標,沒有目標,就完全按興趣學習,我喜歡啥樣的就啥樣。在這種環境下,自己喜歡寫寫東西,我開始寫,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主:您幼小的那段經曆,給您身上打下的那道烙印,有人就說賈平凹雖然現在是西安人了,但是他的內心,其實永遠沒有走出過商州。

賈:小時候生活的商州地區,一直對我的人生,一直對我的創作,它都起著很重要的作用,而且無法改變,就像中國人到世界各地,你永遠像一首歌裏唱的,永遠不變的中國心,你是中國人!所以,到這個大城市吧,自己要是做夢吧,經常還是在鄉下那段生活。因為,我在鄉下一共生活了十九年,二十歲的時候就到西安了。那十九年說起來不是很長,但是那個印象特別深。我曾經說過,世界上什麼東西它都不可靠,但是有一點,胃它是永遠忠誠的,有感情的,小時候吃過啥東西,到老他都喜歡吃那個東西。現在到城市生活三十多年,和鄉下十九年相比,那就是很長了。

主:很多跟您類似的,有著同樣經曆的人,比如說一個農村的孩子到了北京,成為一個記者,那麼他的眼光會不由自主地很憂患很同情地投向原來生養他的那塊土地,有一種責任,覺得我是從那片貧窮貧瘠的土地上出來的,那裏有很多人都沒有像我這樣的機會,所以,我要替那片土地代言。

賈:每一個人有他的對文學的認識,也可以說是他的文學觀,他文學觀和他的生存情況不一樣,對文學他會產生各種觀念的。對我來講,創作的根據地,創作的源泉的地方,基本上就是兩塊,一塊就是商州地區,一塊就是西安地區。當然,一般寫鄉下的東西,都是在城裏寫鄉下的。如果寫到城市,我都在鄉下寫城市。這有時候是無意識的,有時也是有意識的,就是用一個參照係來寫的。你寫這個農民,你不能站在農民的立場上來寫農民,那樣的話,看一些問題就不是看得很透。所以,有時還要有個距離感。基本上,這兩塊創作陣地來回在倒換著,作為小說來說,農村寫得多一點,作為散文來講,寫城市生活更多一點。

主:有的作家或者說學者,他關注高新科技的發展,對於社會一些潮流把握得很清。而您是一種好像非常內斂的這樣一種人,從文學創作上,當然這有他的好處,他可以很專注。但另一種人就評價說,這種眼光不宏大,這種格局不大的,我聽有人說,說這個賈平凹先生寫了個《廢都》,說這個賈平凹怎麼能寫《廢都》呢?他最多寫個《廢鎮》、《廢鄉》就夠不錯的了。

賈:“都”的標準到底是個啥東西?你比如說西安和上海比,肯定要低一層,上海和巴黎比,恐怕又得低一檔吧?如果從上海、香港、巴黎這個角度來看西安,又會獲得一種什麼感覺?所以,不能憑空想像地說。

再一個寫城市生活,各個作家有各個作家的側重點,寫他所熟悉的。你不能說當時老舍寫這個老北京,為什麼不寫北京那些上層呢?要寫北京那些平民呢?寫作吧,各個作家有他熟悉的區域,因為我熟悉一部分,就是從鄉下進城這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進城有工作這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從鄉下到城裏,精神和生活都在漂泊的人,這一種人。再一個就是文化圈子,這一批人。別的吧,比如說產業呀,管理層啊,金融層啊,服務行業,當然了解吧,但不是特別的深入,他肯定有他的局限性。所以說,自己隻能把最熟悉的東西寫出來。剛才就提到說,整天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農民,其實他們也是很苦的,對不對?但是,我想同樣那樣背景的作家,比如說寫《人生三部曲》的,他們就要寫出那個群體的奮鬥和掙紮。

主:好像在賈老師您的作品中間,包括我過去特別喜歡的《商州》,讓你感覺到不是帶有一種反思的態度,或者說替他們說話,而是甚至讓人覺得那片土地實在是一個太美好的土地。

賈:你比如說《商州初錄》這一係列作品,基本上裏麵有歌頌那個地方的,到這個長篇小說《浮躁》的時候,就寫了好多農村孩子怎麼奮鬥的,進城奮鬥的事情,他倒不是一概的那個東西。那個《雞窩窪人家》拍成《野山》的時候,當時商州地區的一些人對我意見特別大,就說是你“把農民的垢癡搓下來給農民看”,這是當時批評我的很重要的一句話。他就說,你不應該暴露農民群體裏麵一些不好的東西。當時受到批判,挺激烈的,作品出來以後,兩頭不落好,農民也說你寫的,為什麼把我們的缺點說得這麼不好?為啥我說寫鄉下生活,要站在城市的觀點上來看呢?就能看到農村、農民的身上有很多優秀的東西,值得歌頌繼承的東西。同時,也存在很多弊病,一些缺點,需要改革的東西。所以早年的作品,基本上都是走這個路子過來的。

主:早期的作品裏麵,至少別人能感覺出一種美。而到了後期的作品,別人會覺得這樣的東西,你比如說,從這個詞語裏麵都是“土”呀或“廢”呀這種詞,感覺連美的東西都缺失了。有的文藝評論家就說,這個賈平凹是前半段寫的作品比較清,就像一條小溪,很歡暢。那麼現在,賈平凹的作品就像泥湯一樣,很渾,很濁。有很多人都很懷念您早期的那些作品。

賈:從我自己觀念來看,我更喜歡我後邊的作品。早年的作品,它雖然寫得很優美,很清新,但相對比較淺顯一點。像那樣的體會吧,那些創作的衝動都來自哪兒呢?都來自學習別人,讀別人一本書,或者受人家一種啟發,然後就把它演繹成一篇文章。到年紀大了以後,文章雖然寫得很亂,它這個亂就是表麵上好像很蕪雜了,但它好多東西都是用他自己生命來體會的。尤其拿散文來講吧,散文如果寫到一定程度時,它就雜文化了。它這個雜文當然不是現在人們談的概念中這種雜文,就是拉拉雜雜的,抒情的東西不是很多,天文地理的拉扯到一塊。你發現好多中外的一些作家,最後他都成了那個樣子,作為我自己傾向的這個東西。為啥說前期作品有些還喜歡?懷念那個作品?前期作品讀了以後,是更年輕的或者初學的一些人喜歡,因為他能摘錄好多東西,就像我當年學創作的時候,看好多人的書,可以做好多筆記。到後期,後來的作品,一方麵,他的文學觀有些改變,他是想把文章寫得層麵更多一點,角度更大一點。再一個就是,進入的渠道多一點,就是多義性和它的模糊性,這是創作中自己有意來追求這個東西,所以作品的一種混沌之意的東西就多了。好多人說對我的作品定位比較難一點,因為這也牽扯到我剛才談的個人的追求吧。因為,文學作品它畢竟不是宣傳品,不是說我要來教育你,或者有一個鮮明的主題,中心思想。因為,自己追求這些作品,盡量有它的多義性和模糊性。正因為有這個追求,使好多人覺得這個作品看起來有時看不懂。主:這幾年有好多人就說,你的作品好像有些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