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1)

範先生來信說,《書海泛舟記》要出書了,讓我寫一篇序。

我是晚輩,何堪此任!但想到名可附驥尾而不朽,不免心裏癢癢,也就顧不上佛頭著糞之譏了,於是半夜裏跳下床來,向讀者諸君,交待我跟這書的緣分與讀後的感想。

2003年5月中旬,當時正播電視劇《走向共和》,我約範先生寫一篇介紹孫中山的文章,他寫了《孫中山的籌款曆程》。年底,我給他打電話,請他為第二年的《南方周末》閱讀版寫一個專欄,談談他的讀書生活,於是,便有了《書海泛舟記》。自2004年1月開專欄,至2005年2月,發表文章二十七篇,讀者反響熱烈。這期間,他又在《南方周末》發表了反思戊戌變法的文章《想起了王照》。今年,我請範先生在《南方周末》續寫《書海泛舟記》。如此美文,沒讓其他報刊搶了先,這就是緣分了。

書中文章,多是講讀書的故事和心得。作者成長於一個動亂的年代,一個以反智為特征的年代,卻受到了良好的古典教育,幾為絕響,不能不說是一個傳奇。鑄就這段傳奇的,是他的父親,細細把玩文章,字裏行間常常看到老先生的影子。在我看來,老先生大略相當於藏書於壁間的伏生,不同的是,他於秦火未熄之際,就已向兒子傳授《詩經》《左傳》《莊子》《史記》……這些經典,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王小波曾談到他有一位講高等數學的老師說過這麼一句話:“這些東西你們一輩子可能都用不著,但是太美好了,你們不可不知道。”我常想老先生的心情,正與王小波的老師相同。

說是絕響,是因為我懷疑這樣的教育方式,這種對經典的熱愛,對智慧的熱愛,在當今時代,是否可能?畢竟,這樣的教師與弟子都難再有了。

此一問題,關乎世運,非隻範先生之家教門風也。錢穆先生《國史大綱》論北朝勝於南朝的原因,在於當時北方儒統未絕:

漢族留北者,在當時皆以門第稍次,不足當“清流雅望”之目。然正惟如此,猶能保守幾許漢族較有價值之真文化(即名教反動以前之兩漢思想。在魏晉清流視之,則為落伍趕不上時代潮流也),經動亂艱苦之磨礪,而精神轉新轉健。諸胡亦受漢化較久較熟,能與北方士大夫合作,政治教化皆漸上軌道,故北朝世運勝於五胡。

反觀當前的大眾文化,種種病相,與錢穆筆下的南朝貴族何其相似:

南朝的王室,在富貴家庭裏長養起來,他們隻稍微熏陶到一些名士派放情肆誌的風尚,而沒有浸沉到名士們的家教與門風,又沒有領略得名士們所研討的玄言與遠致。在他們前麵的路子,隻有放情胡鬧。

由名士為之,則為雪夜訪友,無知識,無修養,則變為達旦捕鼠。由名士為之,則為排門看竹,無知識,無修養,則變為往寺廟偷狗吃。

想來,範先生著書,或許是有感於此吧?不過,這也許並非他的原意,隻是我的聯想。諸君於此不可不察焉。

我生於1976年,雖是百廢待舉,但畢竟比天翻地覆的時代要強一些。可惜天資駑鈍,未經亂世,對書中的大義,哪領略得?

爰綴數語,言不及義,聊以為序。

劉小磊

2006年4月7日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