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同光二年仲春。
料峭春寒裏,天剛蒙蒙亮,迎親紅妝已一路鋪出洛陽城,熱鬧非凡。
城中富豪名賈客七郎之女出嫁的消息此前早就傳遍全城,因此圍觀不少。
“聽說這客七郎特別疼愛他的大閨女,今天看這十裏紅妝的浩大排場,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紅袍金龍,真是闊氣!客府富可敵國呀!”
“看這嫁妝行頭,我覺得是於家公子高攀了!”
圍觀中讚歎聲不絕於耳。
“與其說客七郎是疼他的大閨女,不如說是愛他那失蹤的夫人罷了。”一位說書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搖頭捋須,輕輕歎道。
“佘不進,此話怎講?”有人接茬。
“他啊,就是去客府給人說過幾回書而已,能知道什麼!”有人不屑。
“喂,佘不進,你該不是在客府聽下人嚼舌頭了吧?說說都聽到了什麼?”有人打趣。
被稱為佘不進的說書人繼續捋著稀稀胡須,“你們可知道,客家兩位閨女為何一個取名客尋柔,一個取名客念晴?”
“為何呀?”圍觀的人湊了一圈,巴巴等著佘不進的答案。
“因為客七郎十五年前失蹤的那位夫人叫空晴柔,客七郎對空晴柔念念不忘,於是分別給自己兩個女兒取了尋柔、念晴這樣的名字。”
佘不進言一出,圍觀眾人便議論紛紛。
“喲,原來客七郎現任的夫人不是他大閨女的親生母親啊,難怪今天連客夫人的影都沒見著。”
“是啊是啊,就連那客家二閨女也沒現身,這二閨女才是現任客夫人的骨肉吧?”
“這樣看來,客家現任夫人並不待見前任夫人的女兒呀!”
“那是,我有個遠房親戚在客府打雜,有回喝多了醉話說那客夫人美若天仙,可是心腸不善,經常使壞整那大閨女。開始我還以為他瞎說呢,覺得為人娘親怎會……唉,原來不是親生骨肉!”
“我一直聽說這客七郎專情重義,從不沾花惹草也不納妾,還以為客夫人隻有一位呢!”
……
佘不進聽著眾人的議論,一直捋著胡子,微微淡笑中帶有一絲滄桑苦澀。好一會兒,議論聲淡了,他才開口:“客七郎確實專情,當年一心撲在空晴柔身上,花了大力氣才把號稱汴州第一舞美人的空晴柔收入懷中。隻可惜啊,新婚三年就遇兵火破城,空晴柔在逃亡中失蹤了。”
“失蹤了?那客七郎為何不派人尋她?”
“兵荒馬亂的,尋一個人談何容易?說不準啊,紅顏已薄命。”
“且不說可能死於戰亂,就是被哪個將士看上,或被那契丹人給擄了去,也……”
眾人議論甚歡,佘不進卻不再說話。
十裏紅妝一路綿延,出了定鼎門。
後唐滅後梁,洛陽已成都,郭外卻處處還是戰時留下的滄桑亂墟。吉祥喜慶蜿蜒在曉色春寒裏,浩浩蕩蕩地訴說著客府的家產富足,卻也森森地襯出了城郭的落寞。
於家是洛陽商賈大戶之一,皇城端門有宅邸,恢宏富麗不可言。但於家公子並未居於洛陽城宅邸。有傳聞稱,那是因為於家公子極其孤僻嗜靜,於家隻得在城外專辟一莊宅“虛靜莊”,大造樓閣供其居住。於家公子久居城外虛靜莊,因此洛陽城內少有人窺伺過其真麵目。但坊間關於他的傳言卻是眾多,而且版本相差甚遠。
傳言多稱於家公子貌醜孤僻行事乖張不樂見人,卻也有極少數傳言讚其貌比潘安,玉樹臨風,飄逸俊朗,而且才華橫溢。至於哪個版本是真,無人知曉。
此時,於家迎親墨車已遠。紅妝隊伍裏,顛顛彩車內,一抹小小的身子裹在嚴嚴實實的火紅裏,皂羅障麵,娥眉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