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興染永遠不會忘記,八年前的那個夜晚。

刺骨的冰冷。

被掃地出門的狼狽,眼前晃蕩不停的嘲諷,還有拉扯中皺成一團的絨白線衣。

她孤零零地倒在地上,半步開外是冷眼相對所謂的親戚們。別墅裏亮堂的光線透過人體照進眼裏,刺目,卻無淚。

昔日的談笑晏晏盡數化為泡影,與眼前各懷鬼胎的麵容相互交融,興染扯了扯嘴角,隻覺得這一切恍如黃粱一夢,夢醒了,她還是那個人人豔羨的千金小姐,興家,還是那個興家。

隻可惜……

手觸及身下的積雪,粗糙的,冰涼的,不是夢。

羽絨服還躺在別墅裏寬敞柔軟的真皮沙發上,現在的她真是可悲,不僅沒了家,沒了爸媽,就連一件禦寒的衣物也沒有。

“趕緊走,別逼我叫下人攆你出去。”男人往日溫和的態度蕩然無存,僅剩下滿滿的鄙夷。

興染掙紮著從雪地裏站起來,腳腕處鑽心的疼。可能是深冬的低溫把痛覺都凍得麻木了,她一瘸一拐地挪著腳步,倒也不覺得多難熬。

即將邁出大門的一刻,她站定,沒有轉身,清亮的音色在雪夜裏回蕩:“後會有期,我親愛的親戚們。”

不管身後偽善的人如何醜陋的嘴臉,不管他們會因自己的話怎樣錯愕,興染孑然一身地離開生活了七年的豪宅。

近乎恥辱地被趕出自己的“家”,興染拍了拍焉了吧唧的褲袋,凍得通紅的小手伸進去,又攤開,這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吧,不到二十塊,她能堅持多久?

刺耳的喇叭聲在身後嘶鳴,興染就像雙耳被塞了棉花,對周圍的一切不管不顧,自然,對這喇叭聲也是置若罔聞。

“吱!”拉長的急刹車,某個臨時上任的司機額頭驚出一片冷汗,暗暗在心裏罵了聲shit,透過後視鏡看到打盹的上司眯縫著眼盯著他,原本就汗津津的後背幾乎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老,老板……”巧舌如簧的他如同卡殼的八音盒,結結巴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走。”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在密閉的空間裏更具壓迫感,駕駛座上的某人連連點頭,掛檔,起步,絕塵而去。

對他們來說,這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毫不起眼。

興染現在該考慮的,是她今後該怎麼辦,十三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靠什麼活下去!或許,她更該想的是,今晚的住宿問題。

“小妹妹,一個人?”突兀的話充斥腦海,興染迷茫地抬頭,發現不知不覺間走到一個陌生的地盤,身邊還站著個衣冠楚楚的陌生男人,正一臉溫柔地看著自己。

也許是那笑容太像方才那個虛偽的,哦,理論上來說她該喚作舅舅的男人,興染晶亮的眼望著來人,精致的五官更像一尊美玉雕成的瓷娃娃。

“來,小妹妹,哥哥帶你去找家人好不好?”男人循循善誘,興染好整以暇。

她很想澄清,自己是十三歲,不是三歲。不過,反正她也沒地方可去,不是嗎?

正當興染準備迎上男人向她伸出的手,一隊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的人包圍了他們。他們舉著槍,神情嚴肅,密切地盯著身邊男人的一舉一動,順帶也盯著她。

為首的中年男人爆出肥皂劇裏最愛出現的台詞:“你已經被包圍,插翅難逃,束手就擒吧。”

興染:“……”

一行人明顯高估了身邊這個“人販子”的膽量,幾乎沒有費多大力氣,男人就束手就擒了。興染自然而然地被帶到警察局“做客”。

得知她父母雙亡,隊長,也就是方才冒台詞的中年男人一臉憐惜地拍著她的肩膀,詢問她今後的打算。

孤兒院?親戚家?

然而,興染在此刻作出一個令她自己也覺得驚悚的決定:“請您帶我回家!”

禮貌,疏離,堅定。

隊長——穀誌成摸摸後腦勺,他沒有聽錯吧?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要跟他回家?!

想到家裏溫柔賢淑的妻子,再想到兩人成婚六載一無所出,穀誌成一懵,要不,他把小娃娃領養回去?

於是,一切都順理成章。

這樣一個凜冽的雪夜,興染從一個富裕的千金小姐,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又再度變成警察家的孩子。

人生,從此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