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盡是鬱鬱蔥蔥,山林極是豐茂,但目力再往茂密林葉間探去,便會發現此處是群山間惟一的一處裂隙,隱約隻看得見光線照射到的幾丈崖壁,一線天此名非虛,果如一線。
然而就在此時的一線天之下最深處,卻有著一片難以想象的開闊空間,岩壁上不規則的無數突起,像是往上的階梯。底下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恐怕沒有人知道這片水域有多深,但不包括此刻正在岸邊起舞的鮮紅身影。
一縷光線不知從何而來,投到她的身上,一頭幾乎齊踝的青絲與裙擺旋轉共舞,誰也看不見她此刻的神情,因為這裏從來隻有她自己。一切都是那麼安靜,靜到換一個人獨自待在這裏隻會發瘋,若非洞頂偶有水珠滴落,給湖泊帶來一絲漣漪,此處便是毫無生氣可言,而這紅衣女子,哪怕是在起舞,那靜如止水的氣息使得她比山石還像山石,如同一尊紅色石像。當她的眼睛出現在光線中的刹那,亦是靜,從裏麵看不出任何東西,空無一物,像是一雙畫裏的眼睛,美則美矣,卻感受不到流動的眼波,讓人以為她是不會眨眼的,但此時她卻忽地閉上了雙眼,甚至凝固如石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這笑在任何人看來都不會是笑。
她在聽著什麼,但明明周圍安靜得連滴水聲都無。
山林中,有兵刃相擊之聲。此處與一線天之下的距離於耳力來說遠得離譜,她卻聽得分明,細至劍尖的顫動。
八月的天竟是說變就變,方才晴空萬裏,這下便暴風驟雨頓起,天上雷鳴低沉,山林被吹得彎下一大片綠浪。原恕與林覺緣二人隻得收劍尋覓躲避風雨之處。
紅衣女子睜開了眼,嘴角的弧度亦收起,立在原地紋絲未動,再大的雨都落不到這裏,再大的風都吹不到這裏。但每逢暴雨之時,她的身上便會冒出無數煙氣,每一寸皮膚都滾燙難近,衣衫被浸透,如血之紅緊貼。但她仍舊沒有動,連眼都未眨動一下。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的身上開始散發微光,這光如呼吸般一散一斂,猶似寶光綻現的明珠。隨著她呼出一口氣,身上所有的異象均消失不見,若非此刻紅衣仍濕,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其身上剛才發生之事。這口呼氣中竟似帶著一小股閃電,方才發出的“呲呲”裂響回蕩於山洞中。帶著濕氣的長發貼在麵頰,她卻絲毫不理會,往前行了幾步,續又靜止不動。無論怎麼看,這女子的行止都怪異至極。
沒有人知道,這洞穴距離山巔有著多遠的距離。
她決定,是時候離開了,至於為何此時是時候,她不知道,或者說,這種冥冥中的感應,誰都無法說清楚。她隻知道,一直待在這裏,是她不願的,既不願,何時都是時候。
她一步步行入湖泊,當湖水將沒頂時,她一頭紮下,往一線天的反方向遊去,這將是她遊得最久最遠的一次,以前她從未遊完過這個湖泊,而這次,她要遊到另一個岸邊,她知道那裏不再是洞穴內的水域。
湖水藍澈,有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湖底生長著一種殷紅如血的水生植物,血紅的莖如手指般隨著湖水搖曳,像是在輕撫著水流。
她遊得異常迅捷,如魚得水,發絲浮動的弧度格外美妙。
在無人知曉時,早已不記得時間流逝的她終於一頭鑽出了水麵,緩緩抹了一把麵上的水,往左右看了看,是在一片樹林中,古木參天,根須露出地表盤根錯節,布滿了墨綠的苔蘚。她置身之處看起來隻像一個小池塘,無人知其遙遠的另一端連接著一個巨大無比的湖泊。她踩踏著水流便上了岸來,裸足纖美如玉,落於林地上卻不染塵埃,似有一層無形之物隔開了她與外界的碰觸。
她的眼中,不知多少年來,第一次射出了鋒銳,嘴角的弧度再次出現,看去卻仍舊非笑,“我回來了。”聲音柔潤卻嘶啞。
“請問你是此地人氏否?”一個大喊的男音從身後右側很遠之處傳來。
無心搭理的她聞其問話才止住了腳步,並不回身,隻道:“不是。”聲音低微,卻能一下子砸過去,無端讓人心生縷縷寒意,倒像是踏入了陵園般,身周陰氣陣陣。問話的是個獵人,他不知該不該再開口,回神想要找尋她的身影時,林中已再無他人,他緊緊抱著手臂搓了搓,往四周偷瞄了幾眼,頓覺寒意更甚,拔腿便往林外的方向跑去,早知道就絕不如此深入叢林了,他驚慌間險些被絆倒幾次,一路踉蹌。
千雲國臨襄城,一處華麗精致的府邸中,一位二十出頭的白衣男子正悠閑地喝著茶,管家突然稟報說府門外有一紅衣女子求見,來人沒有拜帖,亦不肯通姓名,還將一列守衛打傷。按說如斯也隻算是小事,管家之所以會來稟報,隻是眼觀那女子不尋常,恐得罪了什麼重要人物。
“讓她進來便是。”白衣男子放下杯盞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