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歸衙門,燕青即教人備馬,作歸程計。呂將也不挽留。燕青道:“小子與戴宗情同手足,願攜院長同歸。”呂將道:“院長宿醉未起。”燕青道:“既如此,且喚他醒來,小子有話要說。”呂將不便回絕,隻得提戴宗來見。未幾,戴宗登堂入室,唱個肥喏。燕青道:“兄長睡得安穩?”戴宗苦笑道:“安穩。”燕青牽他落座,又道:“可曾受人冷落?”戴宗道:“不曾冷落。”燕青心下略安,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既落入我手,識趣的,早降了罷。”戴宗頭也不抬,懶懶道:“不降。”燕青道:“你若不降,以聖公之急性子,隻怕你性命難保!”戴宗道:“死便死了,隻是不降。”燕青道:“你恁地說,執意與我為敵了?執意與柴大官人為敵了?”戴宗怔道:“柴大官人?”燕青道:“正是。柴大官人現在禁中,官居都尉之職,娶金芝公主方百花為妻,是為駙馬。”戴宗淡淡一笑,眼望別處道:“雀上高枝,可喜可賀。我既與你等結義,決不做那不要臉的豬狗,反與兄弟為敵!”燕青喜道:“既如此,你願降了?”戴宗道:“不降。我要跳出三界外,焚香修佛,與世無爭。”燕青大悵,不允。戴宗心下不快,索性閉闔雙眼,再不做聲。
燕青拗不過,乃道:“你端的要出家?”戴宗點頭。燕青道:“謀定去處也無?”戴宗搖頭。燕青道:“我有一故人,喚作許貫忠,為因去年喪母,傷心過度,今在泰安州削發。如蒙哥哥不棄,小弟願修書一封,薦你去他處落腳,日後也好相見。”戴宗允諾。燕青即修書一封,付與戴宗。當下萬事俱了,呂將道:“院長有這等善念,在下也敢欣慰。目今晴朗,便送院長上山完願。”戴宗言謝不已。呂將點三十軍健,沿途護送戴宗。燕青暗道:“明言護送,其實押送!”心下不是滋味,口裏道:“小弟閑來無事,正好趕這趟熱鬧,與兄長結伴同行。”戴宗稱好。呂將道:“好雖然好,隻怕不巧!在下有軍情上報,勞煩奉尉行走一趟,稟報聖公。”燕青躊躇莫決。戴宗道:“奉尉自去,休為我壞了前程。”言訖,頭也不回出門。燕青追出來道:“哥哥且慢!我今掛了官印,與兄長雲遊四海,再不受俗務煩擾!”戴宗道:“做人豈可有始無終?你若去了,大官人身畔無人,早晚遭人暗算。”燕青不禁遲疑。戴宗道:“一入佛門,四大皆空。你割舍不下李師師,怎生做得和尚?”燕青長歎一聲,淚如雨下。
戴宗訣別而去。
自有軍校跟隨,簇擁戴宗,寸步也不離。當日正北而上,出湖州,過宜興,直取揚州,望泰安州去。不七八日,到了揚州外,軍校乘夜灌醉戴宗,挑斷戴宗腳筋。可憐戴宗,空負一身本領,如今腳筋乍斷,再難使喚神行法。當晚就宿郊野,淋一夜的露水,流一夜的血,端的生不如死。捱到天明,軍校變本加厲,稍不如意,便怒罵杖拍。不出兩裏,戴宗屁股開了花,再動彈不得。軍校索性不走,奪過戴宗行囊,打開,把財物洗劫一空,揚長而去。隻剩幾個盤纏,留與戴宗雇車。戴宗耽擱荒野,孤苦無助。當日餓癟了肚子,喊啞了嗓子,好歹雇得一輛馬車,奔泰安州躅躅行去。又二十日,到得嶽廟山門,一個人麵黃枯瘦,早不成人形了。許貫忠接他住進方丈,細心照料。叵耐戴宗已病入膏肓,沉屙不起。不數月,歿了。後貫忠致書燕青。燕青始知緣由,大慟,恨絕呂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