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煙起白衣(1 / 2)

血色的夕照將荒蕪的原野映成一片殷紅,泛起猶如血海般病態的赤芒。

一個月前的大戰在這裏留下了無數瘡痍:到處是支離的屍骨與折甲殘戟,破碎的軍旗頹度地歪倒在一邊,被斷裂的長劍釘在地上;叫聲喑啞的鴉鷲在天空盤旋,遲疑著不敢落下。

白衣仿佛縞素的人牽馬走過這一片戰場,未加快腳步,卻也未刻意放慢。他的眼神也是捉摸不定的,既沒有盯著什麼不放,也沒有避開這些慘不忍睹的場景。

“我來晚了,老師。這都是我的錯啊!”

他低聲輕輕歎道,不知是說給誰聽。

瀾朝中宗十年四月,一個人,一匹馬,站在博城北門前,抬頭看了看天空。

這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著一身素白的布衣,清秀的麵容上滿是儒雅之氣,看起來像個儒生。然而,他的馬卻是匹顯而易見的戰馬,馬上還縛著一柄長槍,說他是儒生,怕是也不太準確。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確認城上一直無人後,便上前敲門。

現在還是白天,北門卻是緊閉的,似乎料定無人會自北而來,至少北門僅剩的兩個守衛是如此認為的。所以當敲門聲將城門邊打著瞌睡的兩人驚醒時,他們不約而同發出了一聲驚叫。

一個守衛跑上城頭,偷偷往外瞄了一眼。看了眼白衣人後他又慌慌張張地跑了下來,滿臉惶恐地跟另一個守衛道:“是個人!那是個人!快叫將軍!叫平將軍!”

不一會,城中大小將領係數登上了城樓,為首的便是守衛口中的三徵平將軍宛越。他的神色也有些緊張,似乎城外那個白衣人“是人”這件事十分的不合理。

“你是什麼人?”他向城下喊話。

白衣人回話的聲音很輕,但宛越聽得十分清楚:“在下晨雷。”

“自何而來?”宛越提出了最令他緊張的問題,他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自己卻沒有發覺。

晨雷回答得十分從容:“自赤石原而來。”

宛越驚得後退一步,扶劍的手死死握住劍柄,臉上一片恐慌。他的喉頭緊張得咯咯有聲,卻怎麼也控製不住。作為戰場上能臨千軍而色不變的將軍,他知道這樣的害怕丟臉至極,但他就是忍不住這份驚恐。

“你自……你自鬼域來?”宛越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

“鬼域?”晨雷不解。

他不知道其實也很正常,赤石原變成“鬼域”是近一個月內的事。一個月前,滇國軍在赤石原斬殺容國軍五萬人,坑殺俘虜十萬。多人橫死,怨氣鬱結成瘴,行經之人皆會莫名暴斃,故稱“鬼域”。

從鬼域出來的人,無怪眾人害怕。

“將軍誤會了,晨雷隻是由越國經赤石原而來,僥幸未受瘴氣侵染。”晨雷很快想明白了原因,“我想入城,有些事要和將軍談談,可以嗎?”

“你姓陳?青國人?”宛越定了定神,沉下臉道,“我與青國人沒什麼好談的,要不是你們國家和陌國雙雙撤兵,我們怎麼會輸那麼慘?你滾吧!”

“晨雷以凶星為名,名即晨雷,無姓。可以說,我不是六國中人。”晨雷耐心地解釋道,“我來,是為了解將軍燃眉之急。不知將軍敢不敢冒這個險?”

宛越身後炸開一片議論聲,很快就由講理升級為六國各種風味的國罵。宛越沒有說話,隻是皺眉看著城下的晨雷,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相信這個人。

“夠了。”末了,他向身後眾人喝道,“反正也沒別的辦法,這一把,我賭了!”

他轉向城下,躬身一禮:“多有冒犯了,從赤石原來此也不易,請吧。”

開了城門,站在門口迎接的宛越扶劍為禮:“歡迎。”

“多謝。”晨雷雙手結成一個特殊的手勢,回以一禮。宛越從未見過這種禮節,不由奇道,“你這是哪一家?”

“兵道家。”晨雷朗聲答道。

『兵道家:縱橫家中習兵陣者。』

宛越打量著這個年輕得能滴出水來的少年,卻很難將他與烽火狼煙的兵道聯係在一起。他的氣質也不像個兵道家,既無文人的古板,亦無武將的凶戾,給人的感覺隻有如雪後晴空般的幹淨,明淨清澈得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亂世。也許,就是這份不可能摻雜任何汙濁的幹淨,讓宛越選擇賭這一回吧。

他的臉上最吸引人的莫過於眼睛,那是他麵容中最出彩的部分。初看去,眼角飛揚的兩道細紋顯得他總是含著笑,尤其是他眯起眼睛之時,但細細觀之,此時他的眼中卻倒映的是深重的悲哀。笑意中混合了悲傷,看起來十分的怪異,卻顯得那雙眼睛出乎意料的漂亮。

“赤石原……現在如何了?”宛越試探著問。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晨雷眼中悲哀更甚,其濃其重都完全不是他這個年紀應有的,他的聲音也失去了原有的清晰,低到幾不可問,“君主爭權奪勢,為何該著百姓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