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長捷原計劃要采訪一下病中的李宜民,可是李宜民因為病情加重已經到北京去治療,她又有孕在身,無法到北京去采訪,隻好作罷。她也想采訪一下仍然被“雙規”審查的王步凡,但被中紀委的同誌拒絕了,她不知道王步凡到底有沒有罪,還能不能繼續工作。後來省委書記陳喚誠親自到《河東日報》社來視察工作,順便把聞過喜的“反腐英雄”的獎牌也帶來了,等陳喚誠在總編辦公室裏說了一陣子話後,才在總編的陪同下來看望路長捷,路長捷接過“反腐英雄”的獎牌,泣不成聲,淚流滿麵,這個獎牌是聞過喜用生命換來的,她撫摸著“反腐英雄”獎牌,十分哀傷。陳喚誠免不了一陣勸慰,大家寒暄了一陣子,路長捷的情緒才漸漸好起來。她是個從來不會繞彎子的人,就望著陳喚誠不知天高地厚地問道:“陳書記,像王步凡那樣的人到底會不會是罪人?你為什麼不讓他幹天野的市委書記,偏偏讓他來當什麼紀委副書記?你是在提拔他還是在利用他?難道真的讓他充當一發炮彈在炸毀目標的同時也讓他粉身碎骨嗎?他查處了河東省的腐敗窩案肯定是要得罪人的,那些對他恨之入骨的人難道不會誣陷他?難道不會報複他?他是聞過喜的朋友,也是聞過喜崇拜的人,因此我為他抱不平,我覺得對他有些不公!如果磨道裏去尋驢蹄印的話,你陳書記在河東有沒有錯誤?路坦平的錯誤難道僅僅是他個人的錯誤嗎?與省委書記就沒有關係嗎?與整個班子就沒有關係嗎?”
路長捷的話讓陳喚誠有些窘迫,他用雙手向後攏了一下背頭說:“小捷同誌,請你相信群眾相信黨,我到現在都弄不清楚中紀委是在審查王步凡還是在保護王步凡,你讓我怎麼回答你提出的問題?連老幹部都出麵保護王步凡了,可是中紀委仍然不殺也不放,你讓我怎麼辦?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自己作為河東省的省委書記、班長,是有錯誤的,因此我已經向中央遞交了辭職申請……”
路長捷突然哭了,她哽咽著說:“陳伯伯,對不起,對不起!看見你我就想起了我的父親,他再不好也是我的父親,我對你說話就像女兒對父親說話一樣……”
陳喚誠也老淚縱橫地說:“孩子,你對伯伯說什麼都不要緊,我還不是一個糊塗人!”
路長捷又打斷陳喚誠的話說:“陳伯伯,此時此刻我能采訪你一下嗎?我是《河東日報》社的記者路長捷。”
路長捷的話讓陳喚誠有些吃驚。總編看陳喚誠在發愣,急忙說:“陳書記,路長捷同誌是個很有正義感、事業心非常強的記者,她是烈士聞過喜同誌的未婚妻,但是英雄的光環可以籠罩她,她不會認為自己就是英雄,她要踏著烈士的血跡前進;她又是原省長路坦平的女兒,是一個腐敗分子的女兒,但是她從來沒有腐敗過,也不會因為自己是腐敗分子的女兒而自卑!”
陳喚誠望了一下路長捷的大肚子,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說:“小捷,你要多注意身體啊。”
路長捷說:“陳伯伯,我沒事的。”
“那好,就在你的辦公室裏接受你的采訪吧。”陳喚誠這樣一說,總編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沒有說什麼,他好像需要去取什麼東西,就跑著出去了。
路長捷打開小錄音機開始了她的采訪。
捷:陳書記,在河東省當省委書記是不是覺得壓力很大,你有什麼感受?
陳:二○○二年七月十四日我從原來當省長的那個省調到河東省來當省委書記,說實話當省長比當省委書記要輕鬆一些,當省長隻是覺得累,當省委書記不止是累,還常常睡不著覺。我當省長的時候給自己定的紀律是今日事今日畢,一般需要批閱的文件不過夜,一般都是晚上十二點鍾睡覺,第二天早上六點起床,也有加班到一兩點才睡覺的。當省委書記後,整天想著河東省經濟發展的大事,特別是要注重全省幹部的合理調配,我是一個人到河東省來的,未來之前就聽說這裏的地方勢力很嚴重,因此來上任之後,我暫時沒有按照自己的意圖去做,有時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睡不著,也覺得自己是省委書記,沒有必要躡手躡腳的,可是看一看現實,我又必須冷靜下來,常常這樣警告自己,穩,一定要穩。當時來河東任省委書記時,路坦平已經開始工業強省戰略的步伐了,我在原來當省長的時候就意識到電解鋁有風險,來到河東後很多地方都在建鋁廠,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做調研,發現很多都是沒有批的項目,而在路坦平的鼓勵下已經開工了,如果我這時下令製止,就會和路坦平鬧矛盾,不利於河東省的工業振興,因此就硬著頭皮支持了電解鋁企業,當時對電解鋁的形勢估計不足就是老百姓說的誰也沒有長前後眼,沒有想到電解鋁的形勢會一年不如一年,這就更讓我睡不著覺了。
捷:你認為你當省委書記最困難的時期是什麼時候?
陳:我到河東上班的第一天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遇到了搶劫銀行大案,當時我懷疑是否有人是衝我來的,後來經過分析,那是一個單純的案子。最困難要數二○○四年下半年,困難和壓力都很大,電解鋁形勢每況愈下,作為省委書記我不可能安心睡大覺,另一個問題就是幹部,那個時候我已經感覺到地方勢力太大,尾大難掉。二○○五年上半年,河東省主要是亂,一係列的案件需要查處,接二連三地發生大案要案,這是我從政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困難,可以說那個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心力交瘁,什麼叫無可奈何,我本來是要對幹部做一下大調整的,對電解鋁也準備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可是白杉芸的一封揭發信把我的計劃全部打亂了,以後更是疲於應付,工作上處處被動。
捷:你準備如何讓河東省的電解鋁企業走出困境?
陳:我省目前鋁工業產能結構層次較低,精深加工比較小,對鋁礦資源的綜合利用水平較低,不過我們很高興地看到目前河東煤-電-鋁產業鏈條已經形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電解鋁企業擁有自備電廠,自發電比重超過百分之七十。在電解鋁規模迅速擴大的同時,鋁深加工呈現加快發展的勢頭,中鋁與河東省政府意欲調整鋁工業戰略的思路不謀而合,這也是二者成為戰略合作夥伴的主要基礎。中鋁對河東的器重由來已久。因氧化鋁儲量豐富,河東省一直是中鋁最大的生產基地,這一次中鋁再次選擇河東作為實施新戰略的要地。而產業集群的夢想,宏大的計劃正漸次開展,河東鋁工業曾經麵臨的困局即將被打破,上中下遊配套和競爭優勢明顯的產業格局,使我省成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鋁工業基地。省政府已於日前在天首市召開了河東省鋁工業發展座談會,為下一步河東省鋁工業的發展布局排兵,爭取取得重大的勝利。我深信有黨的領導,有全省人民的支持,河東省鋁工業走出困局為期不會遙遠。
捷:陳伯伯,雖然路坦平現在已經不能和你相提並論了,但是我還是想問一下,你認為你與路坦平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陳:(思考了一下)我們的不同主要有三點:一是信念,二是個人素質,三是公心與私心。我是北京的一所大學裏走出來的幹部。對於共產主義信仰是比較純粹的,不夾雜太多的其他東西,而路坦平是從基層幹上來的,可能與基層的不良環境和個人奮鬥曆程有關,我是個天下為公、四海為家的人,而路坦平是個把河東看成是家天下的人,這樣一來我們的信念就不一樣了,我不能說一開始路坦平就沒共產主義信念,隻是他的信念是狹隘的,帶有地方保護主義色彩的。而我的信念是五湖四海的,沒有地方色彩。說到個人素質,這就不一樣了,路坦平原來是當兵的,又一直跟著首長,後來又到地方上工作,我們不能說他受黨的教育少,受領導的教育少,但是由於個人素質低,他所理解的共產主義,他所理解的市場經濟就比較狹隘,具有一定的突擊性的搞形象工程的味道,當然也有為自己牟取私利的成分。而我呢,在工作中幾乎沒有夾雜什麼私心,有人說我提拔白杉芸當煤炭廳廳長就是私心,這個我需要解釋一下,白杉芸和我的養女陳香是大學同學,她們拜了幹姐妹,我對那一套是反對的,事先也不知道,就連白杉芸後來私下向我叫爸爸我也從來沒有答應過,當時調白杉芸到煤炭廳完全是因為工作需要,我看白杉芸也挺能幹,並不是因為她與我女兒是幹姐妹。說到公與私,我在河東省也提拔了大批幹部,都是從工作出發的,沒有一個是因為私人關係,現在白杉芸死了,我要提拔時運成當煤炭廳廳長,提拔劉暢當天首市的代理市長也仍然是出於公心。而路坦平就不同了,他提拔的幹部大部分是他的親信,除此他沒有提拔過一個與他沒有關係的人。拿王步凡同誌來說吧,他是原天野市委書記,到省裏至少也得提個副省長,可是因為工作需要,我建議他到河東省紀委任了副書記,他沒有什麼怨言,工作也很出色,我當時用他就完全是為了工作,不帶一點兒個人私心,就連後來要從天野考察提拔一些幹部到省裏工作也是公心,他們我一個也不認識,完全是工作需要。雖然因故推遲了,但是那些人最終還是要重用的。我認為這三點是我和路坦平最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