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衣錦還鄉(1 / 3)

還沒等出銀行的大門,我的手機就響了,打電話的是我三叔,電話裏說了二十多分鍾,總之就一句話,讓我請假回趟家。

老家出了大喜事。我的三太爺爺(爺爺的三叔)就要到一百一十歲的生日了。老人家就此成為我們老家有縣誌以來最長壽的老人。

為了配合小清河的旅遊項目(去年有一家外地企業到我們老家的小清河投資開發旅遊資源),我們縣長已經拍了板,借著三太爺爺的大壽,恢複消失了百年的船河大戲。我爺爺也發了話,所有在外麵打工的沈氏宗族男丁,都要在三太爺爺大壽之前趕回來,為三太爺爺賀壽。

考慮到我是少有的在外地工作的公務員(主任級科員,理論上是幹部),我爺爺給我放寬了限製,大壽那天要是回不來的話,船戲那天一定要趕回去。

講完電話之後,我摸著藏在內衣裏的銀行卡,心想,一年多沒回老家了,是該回老家看看了。正好這時孫胖子也給吳仁荻的那四百萬辦好了轉賬手續(也虧得有他,要是換我,八成要提著錢跑到南京送去了)。

出了銀行大門,在閑聊時,我跟他說了我老家的事,孫胖子一臉的古怪,很有些不自然。我這才反應自己是說錯話了,胖子已經沒什麼親人了,說老家那一大幫親戚的事,有點刺激他了。正想找點別的什麼事情來岔開話題時,沒想到孫胖子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道:“帶著我吧。”

回了民調局就直奔一室,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郝文明,沒辦法,我和孫胖子先找到了破軍。比起我們倆,他也算是民調局的老人了,向他谘詢一下,像我們這樣的調查員能不能請個七八天的大假。沒想到破軍笑嗬嗬地看著我們倆,“請什麼假。你們本來就有半個月的休假還沒有用。”

破軍解釋了,按民調局的規矩,調查員在處理完類似麒麟市這類大的事件後,都可以申請五天的假期來調整狀態的,如果遇到特殊情況,連續處理幾個事件後,休假是可以累計的。加上上次在沙漠地下那件事,再加上周六周日的法定假期,我和孫胖子有半個月的假期。不過幹了這麼久,怎麼沒人告訴我們還有休假?

這時,郝文明溜溜達達地回了一室,聽見我們說假期的事,郝主任顯得很驚訝地說:“你們還沒休啊?不是我說,你們也知道平時領導工作多忙,休假這樣的事兒,要提醒一下領導嘛。”

這時也沒心情和他掰扯了,我和孫胖子辦好了休假的手續。我開始打電話聯係在火車站工作的戰友,買兩張回老家的火車票。說了沒幾句,孫胖子就扣了我的電話,說:“還火車票?坐飛機吧。”

孫胖子人脈廣,他托人買了兩張明天下午直飛鐵嶺的機票。事情看似辦得很順利,就等著明天上飛機了。不過我心裏一直覺得堵得慌,好像有什麼事沒辦,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事。還是孫胖子一句話點醒了我:“你太爺爺大壽,你是不是得準備點禮物?”

就是禮物!我剛才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就是賀壽的禮物,而且現在已經晚了點,去市中心的商業大樓怕是來不及了,置辦禮物的事隻能明天再說了。

不過還有個技術性的問題。我和孫胖子的裝備怎麼辦?放在宿舍不放心,帶著走又怕說不清楚。我們是去探親,揣著手槍和甩棍算是怎麼回事兒?再說了,機場安檢就過不去。

可惜郝文明和破軍出去吃飯了,也沒個問主意的人。想來想去,裝備是從哪兒來的,再送回哪兒去唄,幫著保管幾天,總應該沒有問題吧。

於是乎,我和孫胖子帶齊了裝備,直奔五室。萬幸,歐陽偏左還沒有走。不過,任憑我們好說歹說,他就是死不鬆口,“沒這個規矩咧,我這裏隻管出貨,保管不歸我們管。”沒辦法,我隻能講了我的情況,問他該怎麼辦?

歐陽主任打了個哈哈,說:“你們兩個瓜慫,槍和棍棍帶著嘛,又不沉咧。”

孫胖子直搖頭,他以前雖說是臥底,可也算是警察出身,知道這裏麵的規矩,就算是去外地辦公的警務人員,如果需要配槍,是要隨身攜帶持槍證明和上級機關下達的公文的,何況我們這種連工作單位都不敢張揚,動不動就要掏別的單位證件來撐場麵的人了。

“瓜慫了吧?”歐陽偏左的眼睛轉了幾圈,嘿嘿一笑說:“你倆等一下哈,給你倆點好東西。”說著,歐陽主任進了五室裏麵的套間,沒過一會兒,歐陽主任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提著兩件警服,“正好是你倆的尺碼,便宜你倆咧。”

等看清了警服上麵的警銜標誌,孫胖子瞪大了眼睛問:“歐陽主任,你玩得太大了吧?二級警監和二級警督,我和辣子穿?誰信啊?”

我不清楚警監和警督意味著什麼,回頭對孫胖子說道:“什麼警督、警監的,很大嗎?”

孫胖子看了我一眼,說道:“不算太大,警監比你們老家縣長大兩級,警督比警監低兩級。”聽他的話,我也反應過來了,對歐陽偏左說道:“歐陽主任,這是有點誇張了。”

“就這兩件,愛要不要。”歐陽偏左還來了脾氣,“瞧你們兩個瓜慫的樣子,怕個球?天塌下來有高亮頂著嘛,再說咧,你倆以為這兩件是假的?實話說,就沒有比這兩件更真的警服咧。”

歐陽偏左做了解釋,民調局雖然在80年代初就脫離了公安部,但是為了方便調查事件的需要,理論上包括公安部在內的各大政府部門內部幾乎都有民調局的編製。

歐陽主任拿出來的兩件警服,警督是高亮的,警監不知道是哪個主任的。這幾身警服常年在五室存著,今天聽了我的事兒,歐陽偏左靈光一動,才把這兩件警服亮了出來。

聽歐陽偏左話裏的意思,理論上我和孫胖子也算是公安部的人。經他這麼一說,借用這兩件警服充充門麵也能說得過去。隻是孫胖子和高亮的體型差不多,那一身警監的服裝就便宜他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孫胖子早早就收拾停當,在去機場之前,孫胖子拉著我直奔市中心的周生生珠寶店。開始我還納悶,買壽禮進珠寶店幹嗎?直到孫胖子指著櫥窗內一個標價八萬八千八的24K純金壽桃說道:“辣子,這個怎麼樣?夠氣派了吧?”

我圍著金壽桃轉了一圈,說道:“你讓我送這個?太張揚了吧?我太爺爺沒見過這個,再把他嚇著。”

“我還嫌它不夠張揚。”孫胖子撇了撇嘴,說道,“辣子你想想看,拜壽的時候你太爺爺坐中間,旁邊擺的是你送的金壽桃,所有來磕頭的人都知道金壽桃是你沈辣送的,你爺爺是什麼心情,你三叔是什麼心情,你親爹親媽是什麼心情……”

我攔住了孫胖子的話,說:“他們什麼心情我不知道,就知道等他們大壽的時候,送的壽禮不能低於這個金疙瘩。”

“有幾個能活到你太爺爺那歲數的?”孫胖子看著我慢悠悠地說道,“別猶豫了,再猶豫就趕不上飛機了。再說,現在你也不差錢兒,這麼大的金壽桃,你買二十個還有富餘。”

我也怕趕不上飛機,看著櫃台內笑眯眯的小姐,我一咬牙說:“就它了,大姐,麻煩你幫我裝起來,那什麼,包得漂亮點。”

進機場時,我和孫胖子這身警服真起了作用,加上昨天歐陽偏左又給了一張海關免檢的手續和可以攜帶武器上飛機的證明,我們倆直接走免檢通道上了飛機。

兩個小時後,飛機在沈陽桃仙機場降落(鐵嶺沒有機場,隻能在沈陽降落)。還是孫胖子的人脈廣,在沈陽有熟人,幫我聯係好了一輛奧迪汽車。然後又是一個小時的車程,到了鐵嶺市內。這還不算完,又是將近一小時的車程,才到了我的老家——清河縣大清河鄉小清河村。

說來也巧,在村頭剛下了車,就看見我的三叔正捧著個大壽桃(麵食),向我爺爺家走去,一年多沒見了,三叔瘦了不少,背也駝了下去,看來他退伍後的日子過得也不太舒心。

“三叔!”我喊了他一聲,三叔回頭看我愣了一下,可能是由於這身警服的緣故,三叔不太敢認,“辣子?”

“可不是我嗎,叫你那麼多年爹,現在叫你三叔,你就不認我了?”在他麵前,我從來就不見外,嬉皮笑臉地說道。

三叔也笑了起來,還沒等我介紹孫胖子,三叔先看出了破綻,問:“你不是說進機關了嗎?怎麼又幹警察了?”我說道:“我們單位屬於警察係統。”三叔以前是武警序列,對警銜還是有些敏感,他問:“二級警督?辣子,你穿的是誰的衣服?”

“我的,剛提的銜兒。”不能沿著這個話題聊了,我趕忙岔開話題,把孫胖子抬了出來,“三叔,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孫德勝,孫,孫廳長(給孫胖子安的頭銜是某省公安廳副廳長)。”

三叔一臉驚訝,眼前這個胖子是副廳級幹部?孫胖子以前類似這樣的事兒處理得多了,現在這個根本就不叫事兒。他笑容滿麵地和三叔打了招呼:“三叔您好,我和沈辣當兵時候是戰友,以前就聽沈處長經常提起過您,他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嗬嗬,今天終於見麵了,您不愧是當過兵的,看著就是年輕,剛才遠遠看見您,還以為您是沈辣的大哥呢。”

孫胖子一個勁兒地白活,三叔聽了個懵懵懂懂,不過“沈處長”三個字,他是聽見了,趁著孫胖子白活的間隙,三叔側過臉小聲問我:“誰是沈處長?”

“你是……處長?”三叔一臉錯愕地看著我,這一輩子我就沒敢對三叔說過假話,現在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就在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後麵有人叫了我三叔一聲:“援朝,你杵在那兒幹什麼,一會兒甘縣長要過來給老爺子拜壽,就等你的壽桃了。”說話的正是我那老當益壯的爺爺。

“爺爺,我,沈辣。”我大喊了一聲。“小辣子!”爺爺已經笑得合不攏嘴,“早上還說,你差不多該回來了,真是不經念叨,下午就看見你了。那是你朋友?走!家走,別在這兒杵著啦。”

回到我爺爺家,滿屋子姓沈的人,其樂融融。

我爺爺對警銜沒有概念,現在就知道他孫子當了大官,樂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團。

孫胖子不失時機地說道:“爺爺,您先看看沈處長給他太爺爺帶了什麼壽禮吧。”說著,將包裝打開,露出裏麵的金壽桃。

金壽桃一出現,滿屋子的人都不說話了。還是我爺爺見過點世麵,看著我說道:“你這是……腐敗了?”

船戲

我能感到自己當時的臉色已經不是人色了,還好有孫胖子,當初帶他回老家看來是最明智的決定了。

孫胖子的表演天分發揮到了極致,他拍著巴掌,樂得前仰後合,倒把我爺爺他們笑懵了。“腐敗?哈哈,笑死我了,老爺子您真會說笑。”孫胖子裝模作樣地抑製了還想笑的衝動,抿著嘴對我爺爺說道:“老爺子,跟您交一句實底兒,這壽桃看著挺嚇人,其實也沒幾個錢。這是幾個月前起獲的一批走私物品中的一件無主贓物。我們內部有規矩,一段時間內,類似這樣的物品要是沒有人認領的話,我們內部會搞一個小型的拍賣會,將這些物品內部處理一下。”

說著,孫胖子指了指擺在桌子上的金壽桃說:“這個壽桃看著挺大,其實裏麵是空心的,也沒有多重。況且知道是沈處長要買來作壽禮,也沒有人跟他爭,價錢自然就更便宜,這麼個金壽桃也就萬把塊錢。”

“哦。”屋子裏的人又有了動靜,嘰嘰喳喳議論成了一團,無非就是當了大官就是好,還能買到這樣的便宜貨。其中一個遠房的表叔還把我拉到一邊說道:“大侄子,你看那什麼,要是再有這便宜事,你能不能替表叔也拍個一件兩件的?放心,錢表叔虧不了你,你說個數,回頭讓你大兄弟給你送來。”

他這麼一說,屋子裏姓沈的全衝我圍了上來,全是要幫著拍幾件金貨的。一時之間,把我逼得手忙腳亂,連連解釋這樣的事情可遇不可求,我是命好才趕上一回。

“都給我閉嘴!”我爺爺一聲大喝,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你們是來拜壽的還是來占便宜的?愛在這兒待著就老實待著,要想占便宜就滾犢子!”爺爺這個族長不是白當的,這幾句連吼帶罵的愣是沒有人敢還嘴,都臊眉搭眼地看著地麵。

爺爺還想再罵幾句痛快痛快時,院子裏有人喊道:“老沈大爺,甘縣長的車已經到村頭了,村長讓咱們去迎啊!”我們縣長姓甘,大名叫甘大葉。以前是縣裏的人武部部長,當初我參軍還是他給我辦的手續,幾年不見,甘部長成了甘縣長了。

爺爺一聽,召集了屋裏屋外的眾老少,去村頭迎縣長了。我也想隨大流出去透透氣,卻被孫胖子一把攔住,說:“別亂了,我是廳長,比他大兩級,規矩是你陪著我在這兒等他來見我。”

就這樣,我和孫胖子坐在炕頭喝著茶水,嗑著瓜子聊得正歡的時候,院子裏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門口的簾子一挑,爺爺和三叔他們把五十來歲、頭頂略禿的甘縣長迎了進來。

甘縣長沒想到炕頭上已經坐了倆人,看見我和孫胖子時就是一愣,時隔多年,他看來對我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不過看了我和孫胖子肩頭的警銜後,甘縣長的表情顯得更詫異了。

沒等他說話,孫胖子先來了一句:“是甘縣長吧,來了就座嘛,不要拘束。”

還是甘縣長的秘書機靈,他在院子裏提前打聽了還有什麼人要來拜壽,這時湊到自家領導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甘縣長嗬嗬一笑,幾步走到炕沿說:“是孫廳長和沈處長吧,不知道二位領導來,縣裏沒什麼準備,真是慢待兩位領導了。”說著,主動上前把手伸了過來。

我學著孫胖子的樣子,很矜持地跟甘縣長握了握手,說:“甘縣長你也不用客氣,孫,孫廳長陪我回老家,也就是給老壽星拜壽磕個頭,也不是辦什麼公事。你這麼說就是見外了。”

孫胖子也客氣了幾句。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甘縣長的秘書走了過來,微笑著說道:“三位領導,船戲就要開鑼了,老壽星差不多也到了,我們是不是該往河邊走了?”

船河大戲,在我的印象中還是小時候聽爺爺說過幾次。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算起來應該是清朝最鼎盛的時期了,當時我們這裏算是關外,滿族八旗的龍興之地。而我們整個清河縣就是乾隆皇帝第八子儀慎親王永璿的皇莊。

親王皇地就是清河縣所有的出產不需要向朝廷納稅,隻需要向主子納貢,而且整個清河縣所有人自此以後都算是儀慎親王的家奴了(我們姓沈的不算,我們是清末闖關東時,整族人從山東遷過來的)。

雖說變成了奴才,可好歹也是親王家奴,更何況當時就算是朝廷重臣,見了皇帝和皇族阿哥,都要自稱奴才。整個朝廷風氣如此,也沒有什麼丟人的。

話說回來,這個儀慎親王比起他的那些兄弟們,就算是相當仁義的了:納貢隻要平時收成的三成,而且每當年節,去王府送孝敬的時候,王爺給的賞賜可能要比送去的孝敬還多。

當時恰逢四大徽班進京,創出之後的一門國粹——京劇。而這位儀慎親王在當時就是瘋狂的京劇發燒友,王府裏養著幾個戲班子不說,而且隻要有哪個名角掛牌唱戲,這位王爺是準到,還動不動就勾了臉,下海唱幾句過過癮。為此,乾隆皇帝不知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多少次。儀慎親王每次都是老實幾天後,就舊態複萌依然如此。

後來,乾隆皇帝來了個眼不見為淨,把儀慎親王發到了自己的皇莊上一年,對外講是讓永璿清心讀書。

儀慎親王到了皇莊沒幾天,正好趕上莊子裏一個老人過百歲大壽,這位親王去湊熱鬧時,突然靈機一轉,當時下了王旨。為效仿皇帝百叟宴的功績,他要在皇莊裏給那位百歲老人搞一次百日大戲,按老人歲數唱,要連唱一百天。

王爺發話了,湊趣的人就不能少了。皇莊周圍的府衙的主事官員也紛紛獻計。最後皇莊的一個牛錄(旗人官職,不是養牛的)出了個主意。當時的節氣已經入伏,天氣漸熱,要是連唱一百天的大戲,別說唱戲的了,聽戲的怕也受不了。不如把戲台的地點改一改,在皇莊旁邊的大清河上建一個戲船,等每天太陽落下,掌上燈火唱船戲。

王爺一聽就來了情緒,大把的銀子撒了出去,一邊命工匠連夜趕工,建造戲船,一麵派人去京津兩地請京劇名角。一個月之後,等名角們到齊之後,戲船也打造完畢。

開戲那天,方圓百裏都轟動了,竟然來了上萬人。好在戲台在河麵上,就算來再多人也綽綽有餘。看戲的人一撥一撥來了又走,各家名角也粉墨登場,連唱一百天,王爺就過了一百天的戲癮。不久之後,這位親王奉詔回京。

王爺臨走時,又下了王旨,如果皇莊之內,再有老人壽高百歲,就以當日的百日大戲為樣板,再唱船戲一百天,以顯乾隆皇帝聖德愛民之心。可惜王旨雖然下了,可當年的百日大戲已經成了絕響。從那次百日大戲之後,皇莊中就再沒有人活夠一百歲(九十九歲的接近百人,就是沒人邁過百歲的那道坎)。

等我三太爺爺百歲大壽的時候,曾經有人提過搞一次百日大戲,可到頭來因為錢不湊手,隻是請了縣裏的二人轉劇團唱了一晚上的二人轉。

今天三太爺爺一百一十大壽,本來他也沒了那種想法,可正巧趕上縣裏有個開發大清河的旅遊項目,我們甘大葉甘縣長拍板,為我三太爺爺搞一次百日大戲,不過要是真唱一百天,縣裏的財政也消耗不起,於是取了個巧,把一歲唱一天改成了百歲之後一歲唱一天,說是百日船河大戲,其實也就唱個十天。可惜,誰也沒想到,這個船河大戲從頭到尾唱的都是一出悲劇。

鑼開命亡

大清河距離爺爺家走的話要二十多分鍾,甘縣長極力邀請我和孫胖子坐他的車。我爺爺和三叔他們都用腳走,我哪敢坐車。客氣了幾句後,我和孫胖子還是溜溜達達地向河邊走去。甘縣長也不好意思坐車,在我們後麵遠遠地跟著。

到了河邊,那裏已經收拾停當。大清河兩側岸邊已經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幾個賣飲料和瓜子花生的小販穿梭在人群裏。

河中心停靠著一條大船,說是大船還不如說是大戲台更為形象。船中央就是一個大平台,兩側各有一個圍簾寫著“出將”、“入相”。圍簾下麵的船艙就是演員們的化妝間。由於船上戲台的空間有限,鑼鼓家夥就隻能擺在河岸兩邊的石台上。

岸邊的主席台已經搭好,甘縣長招呼我和孫胖子上了主席台,我把爺爺也拉了上去。老壽星已經坐在主席台中央了,一百一十歲的人了,隻是有些輕微的耳聾、眼花,腦子一點兒都不亂。看見我時一眼就認出我就是當年那個小辣子,拉著我的手說個不停。

這是我第二次坐上主席台了,上一次還是特種兵時,獵隼小隊立了個集體二等功,我在主席台上坐了一陣。我前麵的小牌牌上麵用毛筆寫了兩個字——領導,看字跡就是剛剛寫上去的,墨跡都沒幹。孫胖子手欠,把小牌牌拿在手上玩了一會兒,弄得一手的黑。

主席台上加上司儀隻坐六個人。這時天色已經漸暗,司儀詢問了甘縣長的意見後,宣布了百歲大戲第三天的演出開鑼(我和孫胖子晚了兩天,前天才是正日子)。

霎時間,河岸兩邊嘈雜的喧鬧聲戛然而止,戲船上亮起了燈。甘縣長在旁邊作介紹,根據當年百日大戲的傳統,這次的百歲大戲唱的也是京劇,戲班子是縣裏文化局費了很大的氣力,在沈陽和大連京劇院請的名角。

甘縣長正介紹著,河岸邊已經響起了鑼鼓點,一個老生走到戲台中間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唱的是今晚的第一出戲——《四郎探母》。台上唱了不一會兒,甘縣長就起身告辭,他今天來也就是擺擺樣子,畢竟是一縣之長,不可能一直在這兒耗到半夜。

又看了一會兒,老壽星也被人攙扶著回了家,讓百歲老人熬夜可不是鬧著玩的。主席台上就剩下我、爺爺和孫胖子三個人了。看著戲船上還在咿咿呀呀唱的老生,我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倒是孫胖子搖頭晃腦,手打著拍子,真看不出來這胖子還好這一口。

我看得昏昏欲睡時,一個光頭穿著大褂的人上了主席台,他穿得另類,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認出來了,他就是我小時候天眼剛開始顯現時,出主意用黑狗血給我洗頭的那個高人道士。當年他的頭發就不多,現在已經禿得一根頭發都不剩了,明明是個老道,現在怎麼看都是個和尚。

“老蕭,都開戲了,你怎麼才來。”爺爺和他是朋友,主動和他打了個招呼。老道嘿嘿一笑,說道:“別提了,鄉裏稅務所去觀裏查賬,娘的,沒王法了,查賬查到我的淩雲觀裏了。”爺爺看見他笑得特別開心,就說:“你是自找的,蕭老道,你說你這幾年什麼賺錢的營生沒幹過?好好的一個淩雲觀你注冊的什麼公司?公司就公司吧,主營項目還是影視娛樂。你是個老道,娛哪門子樂?”

這個叫蕭老道也不還嘴,隻是氣鼓鼓的不放聲。爺爺也不刺激他了,把我叫到身邊,對著他說道:“我孫子,你還記不記得?沈辣,他小時候你還幫他遮過天眼的,現在他可了不起了,在首都公安部裏當了大官了。來,辣子,和你蕭爺爺打個招呼。”

我剛客氣了幾句,又有一人老遠就向主席台跑過來,遠遠地看著就眼熟,走近了才看清是我親爹。

我已經擺了個笑臉,沒想到他根本就不理我,直接跑到爺爺跟前,說:“爹,又死了一個,就剛才。”

我爺爺的臉色當場就變了,瞪著眼睛對我親爹說道:“這次是哪個?怎麼死的?”我親爹苦著臉說道:“是縣裏沈抗美的大小子,傍晚吃飯的時候喝多了,剛才戲看了一半,上茅樓的時候,掉糞坑裏淹死了。娘的,終於輪到咱們老沈家的人出事了。”

爺爺歎了口氣說:“都是命啊,老大,報警了嗎?”我親爹說道:“哪敢不報,老馬和熊胖子一會兒就到,嗯,這不是警察嗎?”爺爺輕踹了我親爹一腳,說:“好好看看,那是誰?”

“爹,是你兒子我。”我已經無語了,從我麵前過去,愣是沒看見我,雖然這幾年,我沒怎麼喊你爹,光喊你大爺來著,可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親兒子啊。孫胖子也感到氣氛不對,站起身走了過來說:“沈處長,老爺子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我倒是沒事。”爺爺向孫胖子笑了笑,說道:“就是有件事怕要麻煩領導你了。”孫胖子一擺手說:“什麼領導,我和沈處長是什麼關係?他爺爺不就和我爺爺一樣嗎?您就叫我德勝,再不叫我孫胖子也行,我不挑。”

我爺爺嗬嗬笑了幾聲後,說道:“還是德勝你會說話,比小辣子強,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看戲這當口死了幾個人。”

“死了幾個人?”孫胖子的笑容僵在臉上了,還是鬧鬼的話,他和我還勉強沾得上邊兒。可現在死人了,看樣子八成是刑事案件,我們兩個假警察(還是高層)能幹什麼?

看到孫胖子猶豫的樣子,我也不能幹坐著了,說:“爺爺,您就別難為孫廳了。他也不是咱們省的公安廳長,跨省查案在我們內部來講,是大忌。”

“哦。”我爺爺好像明白了,說:“小孫,廳長不是咱們省的,小辣子,我記得你是公安部的什麼處長,你是部裏的,管這幾個人命案應該說得過去吧?”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怎麼說好了,還好孫胖子投桃報李,給我解了圍,“老爺子,我們查案子是有回避機製的,人是死在沈處長的家鄉,他人還在現場的範圍內,按規矩,沈處長和我是一定要主動回避的。”

孫胖子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爺爺聽了又犯起愁來。沒想到,旁邊坐在主席台上,正喝著茶水的蕭老道突然神神道道地來了一句:“他們倆是管不了,犯事的不是人。”

我爺爺瞪了他一眼說:“蕭老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別什麼都往鬼神身上扯。”

“不信就算了。”蕭老道慢悠悠地說道,“這是第幾個了?第三個了吧?別急,還不算完,一天一個,看吧,唱十天大戲,還要再死七個人。”蕭老道邊說邊斜著眼看著我爺爺的表情。

我爺爺沉默了。後來我才知道,蕭老道的話不是第一天說了,死一個人他就說一次,現在都被他說中了,爺爺心裏也開始半信半疑了。

“咳咳!”孫胖子咳嗽了幾聲,我看向他時,他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對爺爺說道:“爺爺,你把事情的經過說一遍,我和孫廳先捋一捋,判斷一下那三個人到底是死於意外還是被人蓄意謀殺。”

看著我和孫胖子身上的警服,爺爺倒是沒有猶豫,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兩天前,大戲正式開鑼的那天,一直唱到了後半夜一點多,不過能撐著直到散場的基本上都是本鄉本土五六十歲的老爺們了。

散場之後,我爺爺正在招呼戲班子吃宵夜,還是我親爹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說:“爹,出大事了,看船的老五掉河裏淹死了!”

這個老五是村裏的老光棍,姓張,老五叫了幾十年,大號叫什麼村裏基本已經沒什麼人知道了。籌備船戲的時候,村裏給每個人都派了活兒。考慮老五是光棍,沒有負擔,給他派的差事就是看好戲船,別讓誰家的熊孩子上船,再把這戲船弄壞了。

本來老老實實看船也出不了什麼事,可倒黴就倒黴在老五平時愛喝那兩口酒。晚上開戲的時候,老五在岸邊就沒少喝,等戲散場,演員們都下了船後,老五晃晃蕩蕩地拿著酒瓶子就上了船。

他就坐在戲台上,也不就菜,一口一口地灌著酒。酒勁上來,老五就學著剛才戲台上大武生的樣子,在戲台上翻起了跟頭,兩三個跟頭翻下來,老五直接翻下了河。等發現他時,已經在河麵上漂著了。

要說老五的死是他自己作的話,那第二天,王軍的死,就算是無妄之災了。王軍不是我們小清河村的人,他算是縣裏文化局派來幫忙的,也就是做做統籌、宣傳之類的事情。

王軍是昨天出的事兒。晚上剛開鑼不一會兒,王軍坐在岸邊一個角度極佳的位置看戲。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縣裏來的人。我們村長(不是當年打架的那個,換屆了)派人送過來葡萄、梨、蘋果等。王軍倒也沒拒絕村長的好意,一邊看戲,一邊吃著水果。

當時戲台上演著的是《四郎探母》的一折。扮演楊四郎的是從省城請來的名角,他一個高腔唱出來得了個滿堂彩兒,大清河兩岸叫好聲不斷。這個王軍也是浪催的,嘴裏一塊蘋果還沒等咽下去,就站起來拍著巴掌喊了聲:“好!”

“好”字喊了一半就已經岔了音,緊接著,王軍一頭栽倒,雙手不停地摳著自己的喉嚨,想喊卻怎麼也喊不出來。當時人聲鼎沸當中,沒有人發現王軍的異常。等有人看見王軍倒地時,王軍已經沒氣了,一塊蘋果卡在他的氣管上,把個大活人活活給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