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故事寫到這裏,我前半生的記憶也就接近了尾聲。我仿佛又看到白發蒼蒼的啟娘娘,高挑的身材,微駝的背影,行走在華西壩,煢煢獨立——她在啟叔叔去世之後,又以驚人的毅力,在亂世的中國工作了十四年,直到1933年退休回國。而他們的長子真道,生於斯,長於斯,能講一口流利的四川話。在加拿大完成學業之後,又回到成都,在華大擔任生理學講師,從1936年後,在長達十年左右的時間,任華大醫學院院長和醫牙學院總院長。他的夫人啟靜卿曾在華西協和大學講授兒科學和醫學英語。她捐獻的醫科圖書館被命名為啟靜卿紀念圖書館。他們的長女瑪麗?埃莉諾則是家族第三代在中國的醫療誌願者,她也在華大工作了數年。
從啟叔叔1891年來到中國,到啟真道1963年取道香港回到加拿大,這個家族三代九口人在最動蕩的年代,在最黑暗的中國,為四川的老百姓做了72年的無私奉獻,他們一家的曆史,是傳奇。
至於金姐姐,她把畢生的心血都獻給了四聖祠教堂,在赫先生和赫太太回國之後,她成了四聖祠教堂的主持。我也實踐了我的許諾,在她風燭殘年的時候,將她接來與我們同住,像親人一樣照顧她,一直陪伴著她走到生命的盡頭。雖然她在曆史上無名無姓,可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溫暖善良,在我的心底真真切切。偉大的曆史後麵總是有無數默默無聞的普通人耗盡畢生精力在堅持,在守候!
至於我和寧軒,還有我們的彥兒,在那個風雨動蕩的年代,命運的痕跡則很難被追溯。像那個時代中國絕大多數老百姓的命運一樣,生命的走向不過是枝頭的薔薇花,任風吹雨打,四處飄零。也許在二戰爆發以後,我們就隨啟娘娘離開了故土,從此在世界的另一端看中國的風雲變幻,世事變遷;也許是寧軒和我太過執著,理想主義,我們選擇留在了中國,繼續料理福音醫院,還在華西任教。救治了無數的病人,教出了無數的學生,桃李滿天下。我們自認為對這個國家,對這裏的百姓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仍然沒有逃脫混亂大時代下個人的悲慘命運,我們抗爭,流血、流淚、顛沛,流離,家破人亡……可在心中永遠燃燒著不滅的希望和信念,就算和最親的人最後一次說再見,我們也微笑著讓對方“不要流淚”,因為神說:“我既應許了,就必照著行。”
我們的命運可以是這樣,也可以是那樣,也許,我們甚至沒有真正存在過。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當你翻開近代中國的曆史,當你徜徉於華西協和大學的校園,當你駐足於四聖祠教堂的斷壁殘垣,真實的曆史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曆史的某一個瞬間,在曆史的無數個瞬間,這些有名有姓,抑或無名無姓的人,用自己的青春、信念和熱血,用自己畢生的價值,換來了你眼前看到的真實的現在,以及值得期待的未來。他們像那璀璨夜空的明星,也許有名,也許無名,但你隻要抬頭仰望星空,就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們生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