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一年零七個月後
屋子裏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衣服、各種中英文書還有大大小小的箱子……我上躥下跳地收拾著行李,姨媽坐在床邊,一邊幫我整理,一邊嘮叨:“去紐約後記著給家裏寫信,別讓老家牽掛。你這孩子,帶那麼多影集幹嘛?這些東西多重啊!多帶點衣服、吃的。真掛念家裏,就別出遠門了……”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眼睛又紅了。
我停下手裏的事,在姨媽身邊坐下,摟著她的肩膀,像哄小孩一樣:“姨媽,我答應你,一放假就回來看你。你不一直很驕傲我被哥倫比亞大學錄取了嗎?別哭,你別哭啊!”
“是啊!”姨媽用粗糙的手抹了兩把眼睛,濕濕的手心拍著我的手背:“看著你振作起來,又被名校錄取讀研究生,姨媽真是高興啊!你媽九泉之下,也會為你驕傲自豪的。”
哦,母親,聽到她被提起,我的心像鳥兒的翅膀一樣輕輕顫動。很久沒有人說起過她了。我低下頭,手裏的相冊不經意翻到,我,她還有父親多年前合影的那張。母親是那麼青春逼人,像朵嬌豔欲滴的“黑玫瑰”——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好歹還在一起。
“哎,別難過了,都過去了。快準備準備吧,你爸都在來接你去給母親上墳的路上了,快去快回啊,晚上的飛機。”姨媽見我一遍又一遍撫摸著那張照片,拍了拍我的肩。我合上影集,把它放在箱子的底層——那是我準備帶到美國的行裝。
巍巍西山,一片蓊鬱蔥寵,母親永遠的“家”,安在“思親園”。
我喜歡“思親園”這個名字,它剛好表達了我對母親永遠地哀思。還有這個墓園,位於北京城的西山腳下,是母親生前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希望把她葬在這個熟悉的地方,所以,她不會覺得陌生和害怕。而且,這裏靠山背水,是喧囂的北京城難得的一塊淨土,亡靈在這裏既能得到安息,又不會覺得孤獨。
山腳下,叢林茂密,綠陰森森,累累碩果把枝頭壓彎了,將要成熟的梨、蘋果垂下來,像是要親吻那肥沃的土地。
媽媽,你應該已經到了美麗的天國吧?
大理石墓碑在母親墳頭立起來,上麵鐫刻了我親自為她書寫的墓誌銘:“慈母張金秋安息!”,下麵是一小幀她年輕時拖著腮,神采飛揚,微笑的照片。
我們燃起了白燭清香,為她祈福。煙霧嫋嫋中,母親笑得那麼生動,那麼開心。
我和父親久久地佇立在母親墓前,我們互相依偎著,深深地緬懷著母親。
媽媽,你還記得嗎?我小時候,有一天早晨,你在鏡前為我梳頭,我從鏡子中,看到你在對我微笑,父親走上前來,把手搭在你的肩上,你們倆相視而笑……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個早晨!
媽媽,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去美國的那個早上,你給我做了我最喜歡吃的打鹵麵,你隻是默默地把麵放在那裏,一句話也沒說,可你始終記得我最喜歡吃的東西,你把你的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媽媽,你還記得我在年少無知的時候,犯下的那些過錯,對你的那些傷害嗎?你已經原諒我了,對嗎?
媽媽,你知道這些年來,爸爸對你的愧疚嗎?你知道他在你最後的日子,對你默默的守護嗎?你已經原諒了他嗎?你們的靈魂和解了,對嗎?
這個世界上哪有永恒的恨,隻有永恒的愛……
“佳兒,到了紐約後,再忙都要給爸爸寫信,爸爸會想你的。”父親摟緊了我。
“爸爸,我會的。放暑假的時候,我就回來看你。”我心疼地撫摸著父親斑白的兩鬢,在心底暗暗下決心說到做到。
“你的心早飛到紐約去了吧?我知道那裏有人在等你。”父親打趣我說,知女莫如父!
我的臉紅了,心裏湧過一陣莫名的暖流,我緊緊地擁抱父親,嬌嗔地說:“爸爸,你真壞,開你女兒的玩笑!”
我們爽朗的笑聲響徹墓園。
暮色悄悄地降臨了墓地,婆娑樹影漸漸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滿目雄渾的黛色,滿園溫馨的清香。
父親扶緊了我的肩膀,他的手溫暖而又有力。我靠著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禱告:“媽媽,你安息吧。我會走好自己的路的,請你不要擔心。你累了,好好休息吧,一切都會好的。”
傍晚的墓園,靜悄悄的,母親的墓前,一束嬌豔欲滴的黑玫瑰正含苞待放——那是母親永遠的青春象征。一隻不知名的小鳥從枝間躍起,像聽懂了我的話似的,一個撲愣,衝向天空,轉眼就消逝得無影無蹤。它是飛向我在天國的母親,傳話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