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自序:猛虎與薔薇(1 / 3)

少不更事的時候,我常常會被美麗的意象迷惑。青春似酒,雖明澈清冽,但是卻不如未來世界曆經沉澱之後的綿長醇厚。幸運而又不幸的是,過於保護我的父母深恐我對這個現實的世界失去理想和信心,他們處心積慮地給我描畫了一個充滿人性之美的理想國。而每一個少年在成長中必經的煩惱,是對自己未來的定位。在納涼的夜晚,浩渺而又神秘的夜空如同人生的未知世界一樣,美妙而魔幻。這份奇幻的感覺,我曾經在宮崎駿的漫畫中重溫,溫暖、單純而又美麗祥和的世界,像一顆發芽的種子,蔓延在心中。

而無意間邂逅的英國詩人西格夫裏·薩鬆的詩句:“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在我心中,有猛虎在細嗅薔薇)”,是我心中完美的人生境界,帶著優雅均衡的美感,可意會不可言傳。猛虎與薔薇,前者陽剛,後者陰柔。陰陽兩極,剛柔相摩,是千變萬化的大千世界。提筆寫一個“人”字,一撇一捺,左右均衡,人才可以在天地間站穩。

倘若世事如棋,人生如詩,那麼或者“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意境,餘光中已經詮釋得淋漓盡致:“人生原是戰場,有猛虎才能在逆流裏立定腳跟,在逆風裏把握方向,才能創造慷慨悲歌的英雄事業和涵蘊耿介拔俗的誌士胸懷,才能做到孟郊所謂的‘鏡破不改光,蘭死不改香!’同時人生又是幽穀,有薔薇才能獨隱顯幽,體貼入微;才能看到蒼蠅搓腳,蜘蛛吐絲,聽到暮色潛動,春草萌芽,才能做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國’。完整的人生應該兼有這兩種至高的境界。”

而我還記得初次看到這段文字時的怦然心動,彼時豆蔻梢頭二月初,青春的花季恰如待放的玫瑰一樣綺麗幽香,而人生路上可能的起伏跌宕,都是遠處的無限風光。但在這激昂的文字背後,確乎少了一些充實和切實的經曆。因為大多數人所擁有的,不過是平凡而又平淡的一生。這平凡而平淡的兩極,才是高峰和低穀,以及我們向往的慷慨悲歌和獨隱顯幽。可是浮麗的文字並不能充做精神的食糧。如今回頭看曾經的歲月,不禁吃驚,自己是如何在這現實的世界裏打拚,卻仍然矢誌不渝地保有最初的純真情懷。“猛虎細嗅薔薇”曾經隻是我心中隱約的意象,仿佛遙遠而美麗的金窗。但是這並不會阻擋我對這個意境的探索。每個孩子都對自己的未來做過不切實際的規劃和幻想,而我的,確乎有些不切實際的荒唐,我希望長大成人的那一天,好像破繭而出的蝴蝶,做一個完美的人,內外兼修的完美。

有一位寂滅了將近500年的聖賢曾如是說:“關於人類,我不得不說:他們總是忘恩負義、容易變心,有著虛偽的外表,善於逃避危難,更會為了追逐利益而不擇手段。”然而,這一說法有悖於父母對這個美好世界,以及書中對於完美人性的描繪。也許是本能,更或者是一種美好的期許,我總是選擇相信後者。一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近乎殘酷地將這兩者聯係了起來,這部充滿魔幻色彩的影片,脫胎於一個真實而殘忍的現實:“海難的劫後餘生,一個名叫‘Richard Parker’的少年,被密謀殺死,他被同類分食並成為他們得以生存並贏得獲救的唯一食物”。然而在充滿魔幻色彩的鏡頭中,一切的殘酷都被掩飾和隱藏起來。仿佛是“林中蓮花”精美的花瓣裏包裹的人牙:曾經被殺的少年在這一生中,從被殺變成了最後唯一的生存者,而少年與虎在海上漂流200多天的艱苦求生中,“食母才得以生存”,為著安慰自己和活下來,他編出了與虎同遊的奇幻之說。

在現實麵前,最早死去的總是純真。在導演的鏡頭中,卻偏偏選擇用現實的殘酷演繹純真。他“把第一個故事描繪得極為精美,對第二個故事(弱肉強食)吝嗇到一個鏡頭都沒有,對第三個故事(食母)甚至隻肯用隱喻來承載。他把現實包裹在美好的糖衣之內,又在現實裏放入殘酷夾心……至於觀眾願意剝開幾層糖紙,則取決於他們自己”。

這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因影片中具象的“猛虎與人”引發了人們對於“猛虎與薔薇”的爭論:正是少年心中未泯的獸性——虎,才幫助他得以生還。更有人說猛虎便是人性中最底層的獸性,人都是殘忍而冷漠的,為求生存可以不擇手段。那些美麗如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境,少年在極度恐懼、饑渴和垂死掙紮之時幻想出來的美好就像純潔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