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著眼打量身邊的景物,長時間奔走後,身體內還積留大量乳酸,讓大腿都有些不聽使喚。方才從極暗的地方出來,瞳孔被光芒刺得緊縮,但他仍強自睜眼,警惕地打量周身的環境。
似乎到了另一個空間一樣。
巨大的峽穀如刀裂,高高的石壁上沒有任何附著物,懸懸的看得人頭暈腦脹,端是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天險。一道清澈的溪流自遠處涓涓而過,幾尾魚靈動地遊來遊去。綠茵的草坪上散布著白白軟軟的山羊,正垂頭安心吃草,白白的胡子隨著咀嚼上下來回晃動。
人間仙境般的地方。
如此……便是安全的吧?
腦子裏閃過這最後一絲念頭,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意識連同周身泛起的酸脹同時被塵封在昏睡裏。
風吹鼓紙糊的窗子,不停地撞擊在窗欄上,不是還會有水飛濺進來。但房間裏的三人都沒有關注。一個還在昏睡,另外兩個大聲爭執著。
“就你喜歡多事,救這麼個人幹嗎?你真以為靈雨穀地處偏僻,怎麼折騰都不會有人發現?”
“也不能全怪在我身上啦,你看看這眉眼,你看看這天可憐見的小身子。嘖嘖,你叫我怎麼能放任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自生自滅嘛!”一個嬌俏的女聲可憐兮兮地說。
“可也不能就這樣帶外人進來,你知道他不是……不是那人派過來談你虛實的?!要知道外頭,不管是當官的,還是做賊的,靈雨穀誰不想進?你是不是大小姐當久了,已經忘了人間險惡這種道理?!”
嬌媚的聲音猛地一沉,連帶房間的溫度了下降了不知幾許,“首先,我想糾正你幾點。我當的不是大小姐,本姑娘就沒有過那樣的命。繼母把我們兩姐妹賣掉以後,人心能長得有多醜我早就知道了。
其次,本姑娘過好日子的地方,也都住的不是什麼善茬。我見過的人,心機之深,牽扯之廣也許比不上你。但還不至於不知道人心險惡的地步。別把我當成大家閨秀,玩本性純良那一套。
最後一句話,你聽好了。我韻予被人探出了虛實自己擔當,絕不會牽扯到你!”
先前說話的男音似乎有些不耐,來回的腳步跺在房間內,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久久,才開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知道你想要個孩子。公子也想要。我們可以到外麵去找個身家清白的人戶,過繼過來。這人不知如何過了穀外的陣法,肯定不會是尋常人。”手指著竹床上的男孩,語氣又軟了軟,“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鳴考量考量,要知道……鳴的身份也不比你簡單多少。”
一說到公子鳴,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沉默了。就連她方才堅定不移,想收養這孩子的心也晃了晃。
畢竟,是鳴啊……
若是,若真是自己看錯了人。但凡鳴收到一丁點的傷害……
男孩還沉睡在竹床上,已經換上了嶄新的衣服。黑玉般的長發靜靜地枕在雙肩,裹住的小臉上還帶著清晰的淚痕。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濃密睫毛蓋住眼眸,像把小扇子一樣,在臉上投下陰影,皮膚白的接近透明。
“可是,”她平緩地說,語氣中帶著自己也未能察覺到的似水溫柔,“可是你瞧,古叔。這孩子和鳴長得多像啊。鳴小的時候,也有過這樣孤單無助的時刻吧,彼時我未能陪在他身邊,現在,現在不正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嗎,我可以連著鳴的分一並補上,就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
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還是大聲叱喝道“荒謬!公子兒時怎麼會是這個模樣,我家公子三歲能文,五歲可武,那可是名動天下的才情。別以為這麼個小叫花子能與之媲美!”
木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氣流卷動著啪啪作響的窗戶猛地合上。一種奇異的浮動出現在房間裏,看不見的氣流似乎圍繞著什麼轉動。濕潤的水汽撲麵而入。一名白衣男子淺笑著走進來,順手把新摘來的蘭花插在女子頭上。
“兩位這麼大的火氣,可不要吵醒了我新收的兒子。”
不管麵色或驚或懼的古樹,和喜不自禁的韻語。說罷,他便施施然坐在竹椅上,垂眉,手指交叉地放在身前,說道“這孩子名叫窺青,是我帶到穀裏來的。”
“公子!”男人不敢置信地說,“靈雨穀可是這世間最後一片樂土,若他是個陷阱,我們都會被牽扯進去。這孩子萬萬留不得!”
聞言,公子鳴臉上浮現出一種非常古怪的神色,似乎是想笑,又帶了幾分複雜,不過開口的語氣倒是不容置疑,“古叔,這孩子的來曆倒是沒有問題。我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會花那麼大價錢給我找這樣的麻煩。今後也絕不會有人來尋他的。”
“可是——”
“既然這樣,”女子歡快地開口,恰到時地打斷了古叔的話,歡快地走到床前,手指溫柔地輕觸男孩長長的睫毛。男孩眼眸微動,顫抖的睫毛酥麻地刺在指腹。
“以後,這便是我們的公子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