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蘇北灌雲縣新安鎮大周莊位於武障河和鹽河的交叉處——武障河的北岸、鹽河的東岸。鹽河是大周女皇武則天下令開鑿運輸海鹽和糧食的運河;武障河西邊連接鹽河,向東流入黃海(古稱東海)。這裏的村民以漁獵為主業,以農牧為副業,過著雞鳴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般生活。由於村內周姓較多,村子又較大,因此被叫作大周莊。
武障河口南岸是一條沿河小街,這條街頗有江南水鄉小鎮的韻味。街其實就在河堤上,一排曲曲彎彎、歪歪扭扭的柳樹成了街和河的分界線。街南麵舊宅聯袂,小街的東頭是私塾先生周景俠的家。
中日甲午戰爭之後,是中國老百姓最為苦難深重的日子。周景俠家的生活也一年不如一年,十年前的豪門已經成了寒門。原先豪宅的飛簷挑角已經脫落殆盡;油漆剝落的木板門,好像一張老態龍鍾的臉;凹陷而光滑的門檻,是時光打磨的印跡;處處裸露的牆縫,黃泥似粉,在縫隙間流淌著……
農曆葵卯年正月廿二(公元一九零三年二月十九日),夜已經很深了,大地一片寂然。半個月亮孤零零地懸在天上,時不時被烏雲遮擋,光線暗淡,偶爾一兩顆忽閃忽爍的星星把整個夜色裝扮得格外詭異,村舍忽隱忽現的如靈界一般神秘,天空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仿佛要吞噬天地間的一切。
此時的大周莊,絲毫看不見白天的熱鬧與非凡,寧靜得有些讓人不安。村邊小路上,一盞馬燈的光亮衝破了黑暗,匆匆忙忙的腳步打碎了籠罩鄉村的寂靜,兩個黑影急速地奔走著,耳邊隻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自己的腳步聲。
走在前麵提著馬燈的男子正是周景俠,四十來歲。周家原來有十來畝田地,再加上祖上傳下來的一間鞭炮作坊,日子過得不錯,在莊子上也是有頭有麵的人家。他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一個女孩,一個男孩,不過,男孩似乎很笨,已經三歲了,還說不上幾句話。
那走在後麵的中年胖婦則是鄰村的一位接生婆王大媽。
“王大媽,走快點!馬上就到了。”周景俠不停地催促著因小腳而略慢些的王大媽。在馬燈的光線下,他額頭的顆顆汗珠甚是顯眼,似乎和正月寒冷入骨的天氣格格不入。
“快到了,快到了,前麵那個門就是了。”周景俠欣喜地指著前麵不遠處一扇半掩著的大門對王大媽言道。
大地上萬籟俱寂,整個村子都沉寂在睡夢中,連平時周景俠走夜路時常常聽到的幾聲狗叫卻也聽不到了。這反常的寧靜,不斷增添著周景俠的恐懼。
前麵那扇大門內燈火通明,屋裏隱約傳來的周蘭氏臨盆前痛苦的**聲,在這個夜晚顯得格外刺耳,兩人不由得加快腳步。
眼看還有十來步就要到家,突然間,天空一道亮光閃過,地上刮起一陣旋風,周景俠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他抬起頭,發現麵前不知從何處竄出一隻牛犢子大小的黒犬坐在門口,呲牙咧嘴地好似在衝他猙獰地笑著。他一時想不起來誰家有這樣的一條黑狗,而這條大黑狗正坐在道上攔住了自己的去路。周景俠揉了揉眼睛,黑狗卻突然不見了。周景俠自言自語道:“難道是我太緊張了,還是看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