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一個婦人端來了兩半瓢剛剛從母羊身上擠下來的溫熱的鮮羊奶,很快地走前來,高高的端給飛紅巾和哈的盧。

飛紅巾把半瓢鮮乳一飲而盡,然後從身上掏出來一些錢放進瓢裏去,交還給婦人。

“嗬嗬,你以為我貪圖你的賞錢麼?”婦人從瓢裏拾起錢來,預備送還給飛紅巾。

“就剩這些錢了,你不要嫌少啊!”

婦人喜氣洋洋的把錢收進腰裏去了。

“阿娘,我們走後你把它的皮剝下來吧!”飛紅巾指著不知被誰拉到帳篷門邊的身上凝結著紫血的獒犬,她的眼睛突然浮起兩圈紅,她用悲哀而喑啞的聲音繼續說:“你把它的皮剝下來曬幹,好好的替我保存,等我下次打從野兔河這邊經過的時候,我會拿一塊阿爾泰山玉贖回它的”

“啊,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損壞它一根毛!”婦人親切地回答道。

飛紅巾太愛惜獒犬了,她為獒犬的死內心感到深沉的悲痛。厥奴跟隨她的父親經過五個長年的征戰歲月,而且是她的已死父親遺留下給她的忠實的猛犬,她要把獒犬的皮永遠永遠地保存,作為終身的紀念物,她正是想著一句古諺:“人死留名,獸死留皮!”

鞭影一落,在一下清脆的鞭聲中,棗紅馬高高地躍起前蹄順著野兔河直奔去了,哈的盧騎著斑馬奔跑在旁邊,牧人們在後邊高聲地呼喊著,但隻一會兒呼喊聲就低微而消逝了。

不久後,忽然後麵有驟急的馬蹄聲傳來,飛紅巾回轉頭去一看,遠遠的後麵好像被疾風卷來一個騎士。飛紅巾勒勒馬成了小跑,她把右手按著馬褲袋裏的手槍,縱然來者是一個惡客,但她的手槍卻沒有畏懼,而且將不能饒恕他!一會兒騎者快追上來了,這時可以看出那騎者的黑胡子臉孔來。

“飛紅巾,飛紅巾!”騎者在後麵狂喊著。

飛紅巾的棗紅馬和哈的盧的斑馬都在河邊停下來了,那在後邊疾風般卷來的騎者,並不是什麼惡客,而是清早替他們洗馬的那個多胡子的壯年牧人。

“原來是你!唉,你會把馬跑壞的呢!”飛紅巾微笑地說。

壯年牧人從小母馬的背上跳下來,氣咻咻地說:

“給給你們送送來一一提包牛牛牛肉脯!請你們路上好好作點點心”

“多謝你評。”飛紅巾彎下身子把皮製的小提包拿了上

壯年牧人回身上馬,加上一鞭,小母馬又疾馳去了。

飛紅巾長久地望著那馬上的騎者,一直等到馬匹隱沒在河邊的深草中的時候,她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讚歎道:“好一條漢子!”

飛紅巾押解著她愛人哈的盧沿著野兔河繼續前進,野兔河在早晨的濠濛的煙霧中滾動著波浪。

哈的盧把斑馬放慢了蹄步,他不願意急急前行。哈的盧心想:烏蘭不浪是一座火焰山,自己卻是一隻渺小而可憐的蟲蛾!啊,蟲蛾將會燒死在火焰山上,不為世人所知,而且連屍灰也無痕跡!如果自己慢到烏蘭不浪一分鍾,就苟延一分鍾的生命。慢到烏蘭不浪一秒鍾,也許從這一秒鍾內,飛紅巾的心在他的眼淚和哀求之下,忽然動了憐愛之情,而將饒恕他

“哈的盧,把你的馬抽上幾鞭!”飛紅巾在後側邊叫道。

“我的馬跑累了,恐怕它已經壞了腿!”哈的盧囁嚅地說。

“是馬壞了腿麼?恐怕是你自己壞了心!哈的盧,給我快跑!你知道現在和你同行的是怎樣一個人!”飛紅巾在空中揮著馬鞭呼呼地晌。

“嗬,飛紅巾呀,你是百獸之王,我是一隻羔羊〉你是百鳥朝拜的鳳凰,我是一隻小小的麻雀!飛紅巾呀,我的標致的女英雄!你顧念到半年來對哈的盧的恩情麼?今天,哈的盧在大難中,你的手就是哈的盧生死的主人嗬。你的手一,壓,我立刻就會斷了氣9但是隻要你的手抬一抬,那麼我就像一棵垂死的草得到了雨水嗬哈的盧的斑馬還是得啦得啦地慢走著。飛紅巾在馬上深垂著眼簾有所沉思。

哈的盧回轉頭來望望沉思中的飛紅巾,望望桫桫西南流的野兔河,他把烏金的長發向後飄掠了一下,顫聲地唱了起來:

記得月光照在五加河,

你和我共倚狼皮枕,

兩杯清酒一柄戎刀。

這顫動的歌聲,像寂靜的午夜中的柔風吹動馬鈴,一聲聲的呼喚著飛紅巾的舊日的溫情。棗紅馬的蹄兒在不知不覺中也漸漸地緩慢了下來

一直到中午的時分,才遠遠地望見在野兔河東南岸的烏蘭花,烏蘭花那稀疏的林木,那群鷗似的帳篷,那塔形的古刹,都曆曆在目。

這時,野兔河這邊的無際的大草原在中午陽光的照耀下,閃射出強烈的綠光,四下裏蕩漾著蒸騰的水氣。

哈的盧在馬上呆呆地望著遠在隔河的烏蘭花,他的眼睛燃燒著求生的欲望。他想:死期已經迫近了!過去就是烏蘭不浪了!能不能幸免於死,隻有乘這一刻機會哀求飛紅巾來解救他,隻要能得到飛紅巾的一下頷首,那麼他便可以和飛紅巾遠遠地奔逃在天邊,縱然路上有追兵,但也不能在飛紅巾的雙槍之前捕獲他

忽然哈的盧從斑馬上滾下來,張開雙臂攔住飛紅巾的馬頭,他的身子抖動,烏長的頭發在飄曳著。

“嗬,哈的盧,你發瘋了嗎?”飛紅巾勒停了棗紅馬,望著哈的盧發紫的嘴唇,驚異地問道。

哈的盧拍的一聲雙膝跪倒在飛紅巾的馬前,他的烏金長發垂在腳前,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

“唉,飛紅巾哪!你還記得在那翁滾山腳的一夜吧?在那龍角鬆下,你的心印著我的心,我的心印著你的心呀!誰想到半年前我哈的盧是你飛紅巾最心愛的人,到半年後的今天我哈的盧卻成了你飛紅巾的囚犯了呢。飛紅巾嗬,你不念現在,也要念過去啊!你當真忍心把可憐的哈的盧送到烏蘭不浪去給人家戮屍嗎”

哈的盧跪在馬前哀惋地哭著,一忽兒又跪著爬到棗紅馬的旁邊,兩手抱著飛紅巾踏在馬鐙上的左腳,用嘴唇深深地吻著,然後他把披垂長發的頭仰起來,淚眼蒙曨地望著馬上的飛紅巾。

“飛紅巾,請讓我再叫你一聲我的心愛人呀!誰的一生沒有犯一點過失呢!我承認我過去幹的一樁事情是犯了大罪,但它已經像一陣煙飛散了!我還年青,我還要為心愛的人活在世上,我還要為自由自在的大草原和獨一無二的女英雄而歌唱!飛紅巾呀,你能饒了我這可憐的巴音歌手嗎?你要是把我帶到烏蘭不浪去給人家戮屍,那麼你就親手來把我殺死吧要是到烏蘭不浪去當作一個叛賊來被人家打死,就不如在你的馬下做一個殉情的鬼!”

飛紅巾的心被哈的盧的含淚訴說一下一下的敲碎了,就好像一個玻璃缸被一隻錘子敲碎了一樣。

飛紅巾的眼光好幾次碰到哈的盧的含淚的眼睛,但好幾次她都是把眼光急急地收回。她回避著哈的盧的哀傷,因為那兩隻含淚的眼睛比兩支劍戟還厲害,英雄的飛紅巾現在成了一隻馴良的野獸,她對哈的盧已不再暴戾,而內心卻波動著那舊日的恩情

哈的盧仍然跪在飛紅巾的馬下,雙手抱著飛紅巾的左腳,頻頻地搖撼著,吻著,哭泣著:

“飛紅巾哪,要是你不顧念往日的情份,你就親手把我殺死吧!”

“飛紅巾哪,要是你顧念往日的情份,那麼你就帶著我逃走吧!”

“啊,逃走!”飛紅巾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

“是的,你帶我逃走到那天邊的地方去,人家不能來傷害我們,從那時起我們可以過著無牽無掛的生活,我將終身來忠愛你!”

“天邊的地方。”飛紅巾在馬上仰首遙望那野兔河隔岸的天上雲層,隨聲喃喃地說。

飛紅巾的心一直在交戰著,為什麼自己的人卻變成了叛逆?他年紀輕,他怎麼能負擔得起這樣重的罪狀?當自己把他押送到烏蘭不浪,而又親眼看著他被人殺戮的時候,不將會因為無法救助而悲痛麼?死的已經死了,為什麼活著的還要叫他死呢?啊,哈的盧,你這個可恨的逆賊而又可愛的人呀!你當真能終生來忠S我麼?上有蒼天,下有大地,你敢說這話不會是假的吧?唉,為了顧戀你就不能顧全大義,為了帶你逃走我將永遠被人唾罵!但是,唾罵吧!我終歸是一個多情的少女,我不能親手來殺死我自己的戀人!哈的盧呀!你使我好為難而又好傷心!

飛紅巾終於用戀情戰勝了大義,她跳下馬,把跪著的哈的盧攙了起來:

“哈的盧,不要害怕呀,我已經答應你了。”

“啊,飛紅巾,我的親人!”哈的盧擁抱著飛紅巾,他的眼淚因過分的激動而大滴大滴的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