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今生今世到處都是海(6)(1 / 3)

李:我留意了一下,他們好像找了一些托或是雇了一些水軍來刺激您,比如說,電影肯用你的詩歌是給你麵子,是你的榮幸,說詩人和詩歌處境淒慘什麼的,電影幫你擴大影響,你應該感激他們才對什麼什麼的。

俞:有意思的是,一些詩人也抱這種觀點。這很可悲。他們忘記了,這首先觸犯了法律,涉及到知識產權保護的嚴肅問題,更重要的是,涉及到詩人在這個時代的尊嚴問題。詩人不能為了出名或者為了所謂的影響力而置尊嚴於不顧。詩人如果沒有一種對世俗利益的超越性,詩歌在曆史上的榮耀就無從談起。電影能夠更多地引入詩歌,這是電影的進步和福分,也是一個導演品質的重要標誌。就影響力而言,電影導演也好,演員也好,迄今為止又有幾個超過了詩人的?試問,但丁是靠電影出名的嗎?李白和杜甫是靠電影出名的嗎?當然,我這裏隻是特指偉大詩人而言,並沒有自比之意,也無意於貶低其他行業者。偉大詩人並不一定隻是分行寫詩者,尤其是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偉大詩人完全更有可能混跡於除了詩歌圈之外的任何領域,這也是為什麼我越來越遠離詩歌圈的原因之一。

李:記得好多年前,您有過類似的論述,您說,偉大的詩人為什麼在各個民族都被稱之為民族文化和民族語言的奠基者開拓者,或者被稱之為文化巨人,而為什麼單項的音樂家、畫家、導演以及其他藝術家或人文學者,卻鮮有或不可能被稱之為文化巨人,這是為什麼呢?您接著說,這是因為詩歌是文化的巔峰形態,因為詩人是文化質量的保證者和提升者。

俞:我已經記不清我具體是怎麼說的了。我想我現在應該越來越謹慎地使用“偉大”這個概念了,“偉大”這個概念更應該是不諳世事的年輕人所喜歡的。我已經年輕過了,或者說,一個人要“偉大”太容易了,我已經“偉大”過了,已經厭倦於“偉大”了,現在我反而覺得要做到真正的平凡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年輕時太有個性了,而又不知道那種個性是多麼狹隘,因為那種個性是通過以自我為中心的拒絕和排斥來突出的,內心的焦慮和緊張感卻始終難以平息。現在呢,我越來越意識到,真正的個性是通過更多的接受和包容而獲得的。

李:哈哈,俞老師很給力。不過,回到原來的話題,我總有一種感覺,有一些導演可能是故意侵權以便通過一場官司來為他們的電影做宣傳,否則,現在這個網絡時代,他們事先聯係您通知您征得您的同意應該是不難的,事實上也表明有故意之嫌,比如這一次,您微博上一轉發,他們就立即與您聯係了,這說明他們一直是在關注您的動向和反應的。

俞:嗨,我都不想談這些問題了。在這裏我隻想談論那些有職業道德的導演,比如張元導演,比如更年輕的韓濤導演,他們都是事先征得我的同意的。當然,某些導演未能夠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可能也有他們的苦衷。畢竟,中國的電影也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我要計較名利的話,我就忙不過來了,現在許多人是在到處尋找機會,而我是盡可能在把機會往外推。我可能想計較的是他們在事後有沒有一個端正的態度。畢竟,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這是一個起碼的道理吧?

李:好像一些戲劇家和一些歌手也在用你的詩歌作品進行創作?

俞:都是很不錯的朋友呐,比如歌手莫西,據說吉克雋逸就是唱他的歌出名的,他對我的詩進行譜曲傳唱,竇唯幫他做監製,因為竇唯喜歡他的歌也碰巧喜歡我的詩,當然我也喜歡竇唯。如今能夠相互喜歡相互欣賞總不是一件壞事情吧。還有,比如戲劇家田戈兵,我非常重視他的戲劇實驗,他用非常奇特的屬於我們時代的種種新的毛病代替了傳統戲劇中的所有老毛病,這很重要。難道在一個新的時代,我們不該有新的毛病嗎?如果沒有,我們必須去創造出新的毛病,以便讓邪惡的老勢力時時感到頭痛。換句話說,黑暗是我們唯一的遺產,請務必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黑暗。我們必須創造出屬於我們自己的優質的黑暗,以便抵製種種偽劣的光明。我為我的作品能夠對他們有所幫助而感到高興。

李: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問題,您說您是文盲,但您從二十歲開始直到今天依然在北大清華複旦浙大等高校和藝術院校進行人文講座,這意味著什麼呢?兩年前我在北大聽你講課,您說您實際上接受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教育,這一點如何解釋?

俞:的確,我是個文盲。這可能與我母親有關。我母親從小在國外生活,實際上我外祖父從小就在國外生活,我外祖父是個大資本家,我母親當然就是資本家的小姐,鬼使神差,我母親竟然在文革期間回國了。而就在她回國期間,我的外祖父和兩個舅舅在國外離奇死亡,我母親出不去了,很自然就在國內曆盡了磨難。我是我在祖籍地紹興的姑媽帶大的,我特別愛我的姑媽,我的姑媽也給了我人世間最珍貴的愛。我和我的母親感情比較疏遠,但現在看來,我應該感謝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她不信任中國的教育,她認為我們家裏的孩子,如果稟賦高的,就不用去上學了,我很不幸地被誤以為是稟賦高的孩子,正好那時候我也頑皮得不行,經常和一些小朋友去打群架,去偷單位食堂和田地裏的東西吃,我母親一方麵是怕我惹出什麼大禍,一方麵覺得我在學校純屬浪費時間,就在我初一讀了半學期後讓我回家自學和勞動了。所以,我在很小的年紀就浸泡在中外人文經典名著中了,比如讀弗洛伊德之類的東西。從目前中國現狀來看,至少在人文領域,比如北島和餘華是初中學曆,比如莫言是小學學曆,但恰恰是這些人通過自我教育,取得的成就最高。中國始終存在一個相當嚴重的教育問題,那就是,誰來教育那些教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