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生命的驛站(1)(1 / 3)

人生像一次長途旅行,他們一路艱苦跋涉、風餐露宿,同時也領略了這大千世界的萬種風情。

生命的驛站

張健夫

8月,驕陽似火,將整個大地烤得焦幹焦幹。漂泊中的我,走著走著突然倒在了湘南小鎮冷水灘那條凹凸不平的街道上。

腦子裏突然出現一片混沌:紅黑兩色交叉顯現,各種狀似人形的怪物在互相撕打,然後,猛地齊齊地正對著我,咧開血盆大嘴向我發出獰笑,伸出無數有著長長青指甲的手漸行漸近地向我的脖子靠攏。我隻感覺窒息,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由於很熱,有液體從臉頰上流下。我想可能是汗吧,隨意抹抹,黏糊糊的,夾雜點腥味。血,那是血!

我努力睜大眼睛,張大嘴巴,想呐喊一聲,以便驅去眼前那真真實實的恐怖。我曆來內向,實在是老外婆的一句“驅邪”的話提醒了我:感到害怕時,你就喊!

但是,我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從我身邊走過去的人,根本不屑於瞟我一眼,仍然在趕他們的路,仍然在優哉遊哉地踱步,我躺著的地方在路人眼中似乎是一塊無物的空白之地。我的精神世界裏複又增加了另一種恐怖:孤獨,命運之神已經將我孤獨地拋落在荒涼的大漠中。

我猛地大叫了一聲。隨即,那些怪物消失了,滿腦子都是橘黃橘黃的光在閃爍……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呼喚我,是那種久違的普通話,親切而有點蒼老。繼之,又聽到“普通話”的一聲歎息:“這孩子病了,也餓得太厲害!”

迷糊中,有人在攙著我坐起來,然後使勁一提,居然讓我站起來了。連拖帶攙她進了一個大門,坐在一張四麵擺著長凳的方桌邊。我努力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位鼻子有點破損的中年人,頭發有點花白,平頭。他兩隻審慎的眼睛鑲在那張突顯滄桑的臉上,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你哪人?”中年人開始問我。

“……”我沒有出聲,心想兵荒馬亂的時候,最好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嗨,小夥子,你嘴唇都燒白了。餓昏了?”感覺他在摸我的額頭,聲音一變審問的口吻,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我隻覺得全身在燃燒,軟綿綿的。

我嘴裏囁嚅出兩個字:“長沙……”中年人將耳朵貼到我的嘴邊,終於聽明白了我說的兩個字。“我可是在長沙工作過幾年的啊,你講幾個地方給我聽聽!”他似乎仍然保持了某種警惕。

“五一路、清水塘。”我像接受考試般地將兩個地名脫口而出。

喝了點他遞來的水以後,胃雖然仍餓得發痛,但神誌卻完全清醒過來。我看見他一轉身,一招手:“來一碗白糖稀飯、十個饅頭!”

中年人告訴我,他坐在飯店已經觀察我多時。

我昏倒街頭多時了?

我記起來了:江永這該死的8月!武鬥連天,殺人的事不斷傳來。為避血光之災,三天前和四個知青倉皇夜逃,想到長沙老家去躲躲。幾個夥計身上合起來僅有四元六毛錢,過道縣的時候,早就囊空如洗。當時的道縣正是“八月大屠殺”的發源之地,滿街行走的都是一些荷槍實彈的“抗暴”造反派。隻要是看見陌生麵孔,隻要聽見說的是長沙話,一律捆起,一律用鬼頭刀砍腦袋,然後一律拋到瀟江河裏喂魚。這些造反派的“壯舉”被當時的革命理論延伸為“徹底清除階級敵人,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社會”!這些恐怖的傳說如噩夢般纏繞著還留在江永的長沙知青。事實上,也有幾個長沙男知青不幸成了這種“革命理論”祭壇品。於是,我們再也顧不上中央文革“抓革命,促生產”的號令了。命要緊,跑一個是一個。

因為沒有錢,隻得選擇最為凶險的大路逃亡,而道縣正是橫亙在我們“勝利大逃亡”

的必經之處。我們的如意算盤是,期盼在路上能碰到一個好心的司機,哀求他將我們帶到有火車靠站的冷水灘或是廣西泉洲。隻要有火車,我們爬也要爬回長沙。

然而,我們躲躲閃閃、迤邐行至道縣時,“菜包子”一句地道的長沙話:“健鱉,到縣城看看吧?”頃刻引來兩名手持“半自動”的造反派的盤查。我的土話本講得不賴,趕忙迎上去遞根“經濟煙”。一頓嘰哩呱啦的江永土話講起,向對方說明我們是貧下中農最高法院組織的,要押著這長沙“狗崽子”蔡其政去長沙落實外調問題。我們在農村已經生活好幾年了,一身標準的當地裝束不露半點破綻。他們雖有些狐疑,卻側身讓開了路。

千不該萬不該,我們脫險後真不該再走大路。未及一根煙工夫,隻聽見身後幾聲清脆的槍響。正驚愕間,隻見一輛解放牌車滿載著一車人,一路胡亂放槍,一路吆喝,疾馳而來。顯然,那兩個“半自動”參透了我們外調的把戲,叫了一車人,是來將我們捉拿歸案的。

隻要被捉,就是死路一條。我們來不及作什麼逃跑部署,我一聲“分散下公路!”就一轟而作鳥獸散了。此刻,在五中讀書時踢足球充任左邊鋒的速度幫了我的忙,隻感覺子彈在頭頂炸開,兩隻腳像安了馬達般飛速地邁動,隻用十幾分鍾便轉過山坳,脫了險境。菩薩保佑,我的身上沒有被鑽個洞,真是老天爺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