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無邊的夜色開始彌漫，雨裹挾著淒厲的風狠狠地砸下，淹沒了竹林間的最後一絲聲響。
黑衣男子手執滴血長劍，失魂落魄地穿過雨幕，淩厲的目光逼近那一扇緊閉的大門。大雨打濕了他冷峻的眉眼，衝褪了劍身上詭異的血色。他直直地僵立在風雨中，任吟嘯的狂風寂寞地穿行。
大門終於在眼前緩緩敞開。
門內的年輕女子看著他，眉頭卻似鎖住了千年哀愁。
“若水，跟我走。”他急急地開口，語氣裏藏著掩飾不住的歡喜。
“我已有了身孕，”隔著重重雨幕，她隻看得見那熟悉而孤傲的身影，“請你……給我安寧。”
“孩子？楚天崢的？”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的方向，驀地冷笑起來。
她就在這樣森冷的笑聲中微微戰栗，用力咬著蒼白的下唇。
“年若水，是你負我。”
他反手揮出利刃，寒光在暗夜裏騰轉，激得雨珠飛散，身後的修竹在斷裂的脆響中齊齊倒伏，濺起遍地冰涼。
“慕容聿，不要再殺人……求你……”
她絕望地搖著頭，苦苦哀求黑暗中近乎瘋狂的那個人，無聲的淚水中盛滿了淒楚。然而風雨變本加厲，恍若相隔萬裏，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苦痛。
“是你們逼我！都是劍曦閣逼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慣有的譏誚，利劍卻在一瞬間撕裂雨幕，直刺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那一刻他看見的，居然是她臉上的笑意。
01、夜遇
“義父！不要！”
雲知謠騰地從床上驚起，喘息著，捋去額上的冷汗。
該死！又是這個糾纏不休的噩夢！
淒厲的風雨，沒有盡頭的竹林，年輕時候的義父，還有雨中看不清麵孔的女子。所有的畫麵交疊在記憶深處，她旁觀著這一切，竟感到一種可怕的真實。
窗外，一瀑清冷的月泉照進屋子，流瀉下黯然的素白。她索性披衣行至門外，足尖輕點，躍上屋簷。
夜色如墨，一輪皓月當空。她靜坐著，摩挲著手中冰冷的紫玉簫。
庭中的楓在冰冷的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色光澤，漫天雜色的蝶兒在清輝中曼舞，打著旋兒回歸大地。冷風呼嘯而過，半空中的楓宛如一個個四處逃竄的孩子，在庭院中散開，落入厚厚堆積的枯葉中，簌簌作響。沒有白日裏的熾熱和狂野，院落裏的楓樹在瑟瑟秋風中透露著些微寒意，和著哀婉悠遠的簫聲，似是紅衣歌妓在唱著神秘歌謠。
一道白光忽地從牆簷閃過。
“誰？！”
雲知謠的簫聲戛然而止，白玉麵具旋即覆上了略顯倦意的臉龐。
——屋簷上的少女霍然起身，以皓月為背景，一襲藍衣在風中獵獵飛舞。
她屏息凝神，聽著暗夜裏的一切動靜，麵具下的眼睛裏閃過敏銳的光。袖中兩道藍影躍出，華光四射，雙劍已握在手中。她迅速地判斷出了來人的方位，敏捷地從屋簷上一躍而起，朝虛空裏刺去。
“叮！”兵刃相接，暗夜裏有白光和藍光閃過，繼而交織出瑰麗的炫影。庭院中火紅的楓也在刹那間失了光彩。
“叮——”兩劍相抵，聲如裂弦，餘音回旋半空。
雲知謠重新退回到了屋簷上，倒吸了一口冷氣。好強的劍氣！一招一式都淩厲足以致命！她根本無法與對方拚個伯仲。
纖細的手指握緊了手中的短劍，她看著對方在楓樹梢上站穩了腳步——弱冠年華的公子，一襲白衣幾乎要融進身後蒼茫的月色中，然而手中的長劍卻發出令人目眩的白光，生生刺痛了雲知謠的眼睛。
——純鈞劍！劍曦閣閣主之物！
她心下一驚，眼神慢慢凝聚。如此決絕狠厲的寒意和殺氣，比這暗夜裏的冷風還要懾人。手持長劍的少年公子，在白光的籠罩下宛若神人。黑發在風中揚起，劍眉微蹙，薄唇緊抿，眼裏閃爍著倔強的怒意。那般眼神，竟還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是他？！簷上的雲知謠有一刹那的恍惚。然而電光火石之間，白衣少年足尖一點，劍鋒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光，直逼她而來。她開始沉不住氣，步伐紊亂起來，失去了平日裏的鎮靜沉穩，麵對著對方絕情的劍氣，她竟然一招一式隻退不攻。劍鋒一直將她逼到簷角，卻不見半分減弱的趨勢。劍尖已割破了前襟，有殷紅的血開始滲出，但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她注視著對方越來越近的雙眸，看見對方瞳孔裏的自己露出了一絲泰然的笑意。
——還是回來了啊，帶著五年前的不甘誓言，重新回到了這片承載罪惡與殺戮的血腥之地。
四目相視的一刹，白衣少年的眼裏卻掠過了複雜的光。在劍尖尚未刺入心口之前，劍勢猛的收住，往一旁偏轉，最終隻在前襟上劃出了一道不足以致命的傷口。少年隨即足尖一點躍至牆簷，抽身離去。
然而雲知謠卻在方才強烈的衝擊下開始墜落，一襲白衣在視線中漸遠。
——楚嵐汐，原來這便是真實的你。就算經過了五年時間，就算背負著血海深仇，還是一樣心懷悲憫，對七楓門的殺手也可以手下留情。
院落裏重新恢複了寧靜。幾片楓葉簌簌落下，隨即淹沒在枯葉堆中悄然無聲，細雨飄下，沾濕了風中的一襲藍衣。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藍衣女子歎息著，捂住愈發疼痛的傷口，麵具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深不見底的憂鬱。她抬手摘下白玉麵具，靜默地佇立在雨中，清麗的麵容宛若風中盛開的白玉蘭，手中的麵具在暗夜裏泛著清冷的光，上麵赫然一道裂紋。
楚嵐汐。劍曦閣。
——沉睡五年的名字終於在今夜蘇醒。
五年後風雲再起，又該是怎樣的一番慘烈？
——不能阻止，無法改變，所能做的，隻是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然而身後的草叢中，卻有一雙眼睛在暗夜裏閃爍，發出可怕的光，洞悉一切。
02、夜襲
城外的楓樹林中，那個名喚嵐汐的白衣少年正靜靜地倚著樹梢，手中把玩著一片紅透的楓葉。
方才藍衣女子的簫聲宛如利劍一般刺痛了他最敏感的神經。那首曲子，仿佛一支莫名的童謠靜靜流淌，飄散著如此濃厚的故鄉味道。
手中的楓葉悄然滑落，發不出一絲聲響，夜的淚水是刺骨的冰涼。他倚在樹梢上沉沉睡去，就好像五年前的無數個夜晚一樣。
——爹、娘，孩兒好累。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夜色依舊深沉。
隻是樹下有明亮的篝火跳躍，映紅了黑衣少年的臉。而黑色勁裝的背麵，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修竹圖案。銀絲繡織的圖紋在暗夜裏泛著微光，沒有絲毫殺氣，反而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光芒——那是“十四鈺劍”的裝束。
嵐汐從樹梢一躍而下，在黑衣少年背後站定，低呼：“千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