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小時候,特別愛玩一個遊戲:在放學回來的路上,看到螞蟻,就用樟腦球在地上畫一個圈,然後看著那隻螞蟻轉來轉去、由恐懼到著急進而狼狽又無奈的樣子,覺得很可笑,感覺人很了不起,可以輕而易舉地操控一隻螞蟻的命運,玩弄它或者毀滅它,不費吹灰之力。
隨著年齡的增加,漸漸地發現,人其實很渺小,在宇宙麵前、在不可預知的命運麵前,不過是一隻螞蟻。放到自然界裏,不過是一棵蘆葦,即使生長蘆葦的那片荒地暫時還沒有被開發商盯上、拆遷隊還沒有把挖土機開進來,那麼,到了秋天它也會一樣地枯萎、死掉。帕斯卡爾試圖給這棵蘆葦裝上靈魂之類的精神元素,就不無安慰地說,“人是一棵有思想的蘆葦”。
“有思想的蘆葦”,到底還是蘆葦,終究改變不了“人生一世,草木三秋”的命運。現在,飄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大學生被稱為“蟻族”,實在形象又直觀。
盡管,用樟腦球欺負螞蟻的行為太不厚道,但同時,又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圈子,其實是很不好玩的東西,能讓人像螞蟻聞到樟腦球的氣味一般,由最初的興奮、好奇到最終的恐懼、疲憊、尷尬、狼狽直至絕望。魯迅到死都對他所處的作家圈子充滿恐懼、憤怒和絕望,以至於在臨終遺言中諄諄告誡兒子海嬰,“尋點小生計過活,萬不可做空頭文學家”。
但人又無法脫離圈子而獨立存在,就像人無法脫離社會一樣。這就是人的無奈。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有一段極有見地的話:“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我想,一個“有思想的蘆葦”,是否也能夠嚐試像詩人對宇宙人生那樣,“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
有一次,一位在西南政法大學供職的老朋友來海南,飯桌上,他恭維我說,清華,你是高人。你是作家圈、教育圈、學者圈哪個圈都熟,又好像都不屬,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也許,本無所謂慶幸也無所謂悲哀。
活著挺好,不是嗎?我的好朋友耿開君教授曾經在《人生那平靜而哀傷的音樂》一文中寫下這樣一段話:記得我上中學的時候吧,八零年或八一年的樣子,看淩子風拍的電影《駱駝祥子》,當苦命的祥子聽到他心愛的女人小福子死的消息之後,生命的最後支撐沒了,他拉著車從白房子出來,慢慢地走在街上,這時候,我看到在背景的街牆上印著廣告:吳昌碩畫展。我當時想,在苦難麵前,藝術有什麼用、文人有什麼用?左聯的烈士作家柔石也曾經批判豐子愷“最喜歡在吳昌碩的梅花圖前低徊吟味”和“又喜歡坐在黃包車中低聲背誦香疏影的詞”時沒有看到“黃包車夫的喘氣和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