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心情
做父母的最大的心願莫過於兒女們個個都能有出息。我的父母也不例外，尤其是父親。
父親一生務工，是草根階層中的一分子。他勒緊腰帶，從牙縫裏創收，砸鍋賣鐵也要供孩子念書。當我大學畢業時，他像償還完了巨額債務一樣，輕鬆地喝起了小酒。喝點兒劣質燒酒，是他唯一的愛好，但為了給兒子湊學費，他已經有很多年滴酒不沾了。
父親認為天下最美的差事是當官兒，那是他內心對兒子最大的期望。因此，當我前些年作出從機關裏辭職下海的決定後，他氣得兩手發抖。盡管父親沒有對我暴跳如雷，但他那極度失望的痛苦表情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裏。
做企業本來並非我的初衷，隻是機關裏沉悶無聊的壓抑氣氛和莫名其妙的遊戲規則讓我感到“呼吸”困難，為了那莫須有的一官半職而耗盡畢生的精力這種結局令我頭皮發麻。
在商海裏我如魚得水。也許是命運之神的偏愛，我的公司辦得很順，生意挺紅火，頭一年就有了可觀的贏利。那年春節，我特意趕回老家看望父母，光年貨就辦了一麵包車。我想得到父親的讚許，至少讓他知道兒子經商並不比當官差。
父親一件件地清點著我帶回去的禮品，很多他以前從未見過。他老人家一邊擺弄著年貨，一邊長籲短歎，說，這得花多少錢呢！他心疼錢，更心疼兒子，他不願意兒子為他破費，整個春節，父親沒有現出我預期的那種興奮感。
父親告訴我，還是當官好哇！住在咱們小區前樓裏的一個老頭兒，兒子在縣裏當公安局長，每逢過年過節時，給老頭兒送禮的人都排著隊，連鄉長都去了。他兒子從不花錢，那比你可風光多了！
往後的幾年春節，父親反反複複地給我講述前樓公安局長的老父親的故事，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他對我的變相指責。
去年春節時，我因出國考察沒有回家。春節過後哥哥給我打來電話，興奮地告訴我，這次過年是老父親最高興的一回。因為大年初一，咱縣裏的副縣長領著招商局、地稅局，還有老幹部局的頭頭們來給老爺子拜年了，送來了不少年貨，還給咱爸送了個紅包，裏麵裝了兩千塊的慰問金呢！老爺子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啦，春節期間，天天喝酒。在小區裏，他逢人就說，縣長給我拜年來了！可有麵子啦！你知道前樓那個老孫頭吧？對，就是兒子在縣裏當公安局長的那位，他兒子去年撤職了，今年過年他老父親家裏冷清得很，再也沒人上門送禮了……咱老爺子甭提多美啦！
放下電話，我的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既興奮又悲哀。我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又撥通了那位登門給我父親送禮的副縣長的手機，他是我高中時代的同學。喂，二虎啊，對，是我，謝謝你替我看老父親。這樣吧，從現在開始，每逢端午、五一、中秋、十一、元旦，不光是春節，你幫我費費心，打發你的下屬以你的名義去看看我的父親，隨便帶點兒什麼滋補品之類的東西。對，錢還是由我來付，我這就把錢給你打過去。好，別忘了，麻煩你了。哦，投資的事情我正在考慮，估計沒問題。我再說一遍，凡是過年過節的，你能去最好，你不能去一定要派個幹部去看看我父母，對，代表你，不是代表我，哈哈，能代表市長、省長那就更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