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平帝廿一年,益州。
昔日的蜀國王都,今日的梁國陪都,紫宸殿內燈火昏暗,輕紗掩隱下,一身錦繡白袍的男子鉗製住女子的手腕,冷冷一笑:“就憑你也想刺殺本王?”
那女子一身黑衣,麵上蒙著黑紗,看不清她的臉,又因為燭火離得很遠,也看不清她的眼睛。
她不說話,男人隻能感覺到她冰冷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男人冷哼,扼住女子的咽喉,深邃的黑瞳冰冷一片,鳳目微微一眯:“大梁會盟九州已久,想要刺殺本王的人太多了,你是誰派來的?”
女子被他扼得說不出話來,艱難地咳嗽了一聲,嗓音沙啞:“你不用知道我是誰,隻要知道,我是來殺你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真是狂妄!”男人居然被逗笑了,還沒有人敢在他的麵前這麼放肆,四年前那個女孩子也曾這麼狂妄地追著他,嘰嘰喳喳地吵著鬧著:“蕭陌,你現在不喜歡我沒有關係,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的……”
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手下的動作有了些微放鬆,就在這一刻,那黑衣女子迅即出手,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過去,直直向著男人的腰腹。
“刺啦……”一聲,他白色的錦袍被劃破,男人側身一閃,眼見著她已經出了紗幔,往外逃遁,他迅即扣住她的肩膀……
女子回身又是一刺,又快又狠,仿佛不取他的性命絕不罷休似的。
男人終於被惹怒,掌風淩厲如刀,一掌打在她單薄的肩頭,女子飛出去,小小的身子跌落在地上,捂著受傷的肩膀,偏頭吐出一口血來。
“如果想死,本王可以成全你。”男人從紗幔後走出來,身材頎長偉岸,一道巨大的陰影隨著燭光的搖曳落在女子的身上,她的頭發散落,手貼著胸口喘息,顯然傷得很重,聽見他的聲音,她慢慢轉過頭來望過去,居然輕輕笑了:“殺不了你算是我技不如人,你動手吧。”
起初,男人因她的誠實而微怔,沒有哪一個刺客會在行刺的時候做這種妥協,好像殺不了他,算是一件大大的憾事,而絕非任務。然而,當她轉過頭的一刹那,男人驚得倒退了一大步,他深邃的鳳目睜大,薄唇微張,帶著些微顫抖,嗓音頃刻沙啞:“桃……桃夭……”
他喚出一個名字。
女子臉上的黑巾已經掉落,垂在耳際,露出一張熟悉的、小小的臉龐,寶石般明亮的眼睛,小鹿似的無辜,她的唇邊掛著一抹鮮豔的紅,是他剛剛出手的結果。
她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隻是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咳道:“雖然我不想死,可是我失敗了。”
這不該是她的語氣,這也不該是她,可是,這又分明是她,一模一樣的麵容,一模一樣的眼神,男人以為是自己在做夢,這樣的夢境,四年來他做過太多次,夢裏她倒在血泊中,臉上的血、身下的血怎麼都擦不淨、流不盡……
“桃夭,讓我看看你的傷。”男人猛地上前一步,突兀地在她的麵前蹲下來,大手伸出去摟她,如此小心翼翼,怕一碰她,她就會消失不見。
女子似乎怔住了,他的手觸到她的肩頭,小心地去掀她的衣服,她茫然地盯著他專注的臉,小鹿般黑亮的眼睛裏滿是不解,然而不一會兒,她便回神,右手捏緊了匕首,朝著男人的身子狠狠地紮了下去!
“嗯……”男人一聲悶哼,這一次他沒有躲過……短短的匕首插入他的腰側,幾乎沒頂,可見她沒有一點手下留情。
“桃夭……”男人搖搖頭,手按著腰側血流不止的傷口,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的臉。她的眼睛明亮,唇角露出些微笑容,與從前的俏皮一般無二,仿佛殺了他實在是一件喜事。可是從前,當他的手擦出一道小小的血痕,她都會心疼著急,好像那傷不是小口子,而是血流如注似的:“蕭陌,疼不疼?我去叫太醫來看看,很疼是不是?忍一忍,呼,我給你吹一吹……”
現在她就在他的麵前,近到彼此的呼吸相聞,她歪著頭盯著他,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很疼是不是?你會死的,對不對?”
視人命如草芥。
男人抿緊了唇,沒有開口,深邃的眸子望住她。
“你看著我也沒有用,我答應了自己,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就算我趁人之危,也要殺了你的。”女子道,嗓音裏夾著模糊的隻屬於桃夭的懵懂單純,可是出口的話為什麼這麼殘忍?她的無知與單純如今都是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