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盡頭連著路,山的盡頭連著山。
石板路宛如絲線又如細腸,順著雙清河的走勢,從兩座山峰之間的縫隙裏陡然瀉出,橫穿過莫羅村後,向山腳延伸而下。石板上有些或淺或深的馬蹄印,石板之間塞滿了泥沙,路邊的馬鞭草枯萎著,生長著,歲歲年年人不同,路旁高揚的蘆枝是莫羅村單調而又引人注目的風景。
一
莫羅村新農村建設指導員李楚林掛了電話,神情淒楚地走出了臥室,徑自來到院子裏,站在一棵核桃樹下,兩眼望著蒼山。蒼山仿佛一名偉岸的男子漢,LuoLou出剛勁而又結實的xiong骨。蒼山頂上停留著一朵白雲,李楚林曉得那是望夫雲,是遠在省城的女友吳芷渝。
李楚林在省城某單位上班,是一個副科級幹部,於三年前來到莫羅村,擔任莫羅村新農村建設指導員,剛才他接到吳芷渝打來的電話,催他趕緊回省城,說單位正在進行人事調整,如果本人不在場,升遷將會受到影響。李楚林說村裏準備擴修進村公路,我暫時走不開,你幫我去看看吧?吳芷渝看到男友對前途無所謂的樣子,心裏非常生氣,說:“且不說事關你的前程,單說我吧?你好意思推三阻四?讓我獨自麵對孤獨?讓我獨自麵對JiMo?莫不是被哪個山狐狸迷住了心竅?”
吳芷渝提起“山狐狸”,目的在於激起李楚林的注意,關注遠在省城的情人,不要傷了情人的心。三年前,過年的前兩天,李楚林回到了省城,跟吳芷渝說起過莫羅村的民風民俗,說到莫羅村姑娘時,李楚林用了漂亮迷人四個字,吳芷渝聽見,揚起細小的脖子咯咯笑了半天,說:“何不帶兩個回來?也好讓我開開眼界?”
三年以前,李楚林報名參加新農村建設,吳芷渝聽說,暗怪李楚林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想狠狠地罵他幾句,然而她很快打消了罵他的念頭。吳芷渝粉麵桃花,楊柳蜂腰,能歌善舞,是省城某中學的音樂教師。吳芷渝曉得李楚林的性格,心想他既然已經報了名,我就是想攔也是攔不住的,何不索性大方些?何況作為大男人,到艱苦的地方鍛煉幾年,對於今後的發展還是有很多好處的,就大方地送他去了漾濞。吳芷渝感知得出李楚林迷戀著自己,她之所以用問話的形式來說話,是因為她想通過這種形式來表明自己的立場。事實正是如此,李楚林不僅深愛著吳芷渝,還把吳芷渝當做穿透牛鼻骨的繩子,把自己當做牛繩子牽引的牛,除了乖乖地跟她走,不能擺脫也不想擺脫。
相傳秦朝呂不韋被流放到滇西,在保山建立了不韋縣,呂不韋的後人到喬後買鹽巴時發現了莫羅村,被莫羅村美麗的景致所吸引,在莫羅村建屋蓋廄,立下了拴馬樁,使莫羅村成為漾雲古道上的一個重要驛站。千百年來,莫羅村民依靠土地裏出產的食物和賺取趕馬人的銀子,過著相對自在的生活,然而令莫羅村民沒有想到的是,隨著道路的改變和交通工具的變更,莫羅村民的生存方式被徹底打破了。從生存條件方麵來說,莫羅村民應當根據環境的改變而選擇遷移,然而莫羅村民沒有選擇離開,而是苦苦地守候著那片土地,過著苦不堪言的生活,這樣就引起了漾濞縣委政府的重視,把莫羅村納入了新農村建設的計劃之中。
新農村建設儼然文火煮牛筋,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有耐心。經過請示上級,莫羅村委會研究決定,在驗收之前對進村公路進行擴修,需要砍掉十幾棵核桃樹。熊家耀支書主任一肩挑,村民按照自己慣常的套路,忽略了他支書的職務,當麵背麵都叫他村主任。熊家耀心想我為村裏做了那麼多事情,幾個核桃樹戶主不看僧麵看佛麵,會同意村政府砍掉了砍樹的,熊家耀沒有想到那幾個核桃樹戶主在切身利益麵前,沒有顯露出半點退讓的跡象來。熊家耀沒有辦法,隻好把球踢給李楚林,請他出麵跟那幾個刁民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解決問題。
李楚林從來就沒有把那幾個人當刁民,他曉得現在的群眾工作是很難開展的,所謂商量解決其實就是用錢來解決,隻要給錢,別說砍掉八棵核桃樹,就是拆掉八棟房子也是分分鍾就能擺平的事。如果不給錢或者給錢的數量不大,你最好什麼都不要說,想砍樹?沒門!順民做習慣了,現在我不妨做做刁民,你們能把我怎麼樣?李楚林思考了好長時間,然後分別打電話把五個核桃樹戶主請到村政府,冷開水泡茶慢慢來,和風細雨慢慢說,好話說了幾箐溝,好話說了幾撇坡,可人家煙照樣抽,風景照樣看,核桃樹照樣不準砍,說:“天寬地寬,憑哪樣非從我的核桃樹下過?憑哪樣非要我讓出核桃樹?憑哪樣不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