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公與隋何的老母親的對話:
“咳,這些孩子們瞎折騰,也不知能不能成事,害得我們這些快入土的人整天跟他們提心吊膽的。”
“太公不必憂慮,孩子們肯折騰是好事,好男兒就該如此。哪怕不成,也不失做了一回男兒……”
“要是果然成了,我們這些罪也算沒白受啊!……”
妙逸對呂雉說:“但願他們男人之間早日休戰,不要再這麼打下去了。何必非勢不兩立呢?還天下一個太平多好啊。我作為女人,從不想靠著男人享受榮華富貴,隻希望與愛我的男人在太平之世好好過一輩子……”
劉邦與部下刺刀盟誓時說的話:“非劉姓而王者人可殺之!”也有一些事給我留下極恐怖的印象——如呂雉對戚姬的滅絕人性的殘害,將彭越的肉熬成羹分送給被她視為“敵對勢力”的人,與美國恐怖電影中變態殺人魔的行徑沒什麼兩樣。
於是聯想到“文革”時期毛主席對江青的評價:“有呂後之心,無呂後之才。”——不禁一陣脊上發寒。
毛澤東在其著作中曾寫道:“階級鬥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失敗了,這就是曆史,這就是幾千年來的文明史……”
如果說劉邦們、項羽們,他們當初的造反以及聯合,是為了推翻暴政,屬於階級鬥爭的性質;那麼,他們之間後來的連年大戰,致使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又說得上是哪門子階級鬥爭呢?還不都是為了自家當皇帝!他們的追隨者們,還不是圖的封王封侯,個人們日後的榮華富貴?在這一種性質的征戰中,戰而敗者,隻有死路一條。不戰而降者,也隻有死路一條。當時幸免一死,日後也幾乎必死無疑。因為,企圖將天下一統之後當成“家業”的人,他是誰都不信任的。君不見,韓信的下場如何?劉邦對蕭何那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相,也是多麼的惕心重重!對張良那麼輕功名,求淡泊的謀士,居然也腹議再三啊!蕭何被劉邦下過大獄,樊噲也幾乎被劉邦殺了。至於他對皇後呂稚,不是也曾暗歎過——夫妻關係,隻剩下了相互利用的權力關係了嗎?結果怎樣?自己一命嗚呼之後,他劉姓家族的皇親以及忠於他們的臣將,還不是幾乎被自己老婆呂姓家族的勢力趕盡殺絕嗎?而呂後兩腿一蹬之後,她家族的權貴人物,同樣也被大將季布幾乎斬草除根,京城裏最多時日殺二三千人,血腥彌天……
談開去,一部中國古代史,堯、舜、禹三帝之時代,乃“天下為公”的時代。神話也罷,傳說也罷,起碼文字的史中,確曾那麼記載過的。
之後,“家天下”的史頁就翻開了。
於是征來戰去,一時你是“賊”,一時我成了“逆”,左不過都想使天下有朝一日姓了自家的姓,並且能將天下作為祖業,代代相傳,千年萬年,固若金湯。
大清王朝經營“家天下”的時間算是最長的了,但也不過就二百多年。在曆史的長河中,那叫“一瞬”而已。
國土淪喪了,大清的皇子皇孫們,每對皇祖皇宗們的牌位愧曰:祖上傳下的社稷江山怎樣怎樣……
疆土成了一家一姓的江山;國家成了一家一姓的社稷,封建統治之根子上是腐朽的,正是腐也腐在此點,朽也朽在此點。即使明君賢主,坐在“家天下”的皇位上,遲早也要連自己一並腐掉了,朽掉了。
因為人類社會的文明進程是曆史大趨勢,而“家天下”終究是不可持續的。
一部書稿能引我發出這些情不自禁的議論,我認為便是很值得我讀的書了。
如果說我對此書付印前還有什麼建議,那就是——我讚成作者並不在戰事前後的謀略和戰爭場麵兩方麵耗散太多筆墨,而側重於對人物之間的種種複雜微妙的關係的揭示。但,有幾場戰爭的慘烈,該渲染還是渲染一下為好;比如楚漢兩軍的最後一役,項羽之死。畢竟,從文學的角度,那是很值得以潑墨筆法與工筆筆法交替呈現給讀者看的……
大兵如市,
人死如林,
持金易粟,
粟貴於金……
抄一首漢代童謠,結束此序。
2009年9月10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