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天搖地動……
六、兒子,媽在你身邊!
“媽……媽……媽……”
在京郊;在“蟻族”們早出晚歸的一片“蟻穴”中的一個小小的巢裏;在舊的雙層鐵架床的下床上,仰躺著一名正發燒的青年;他喃喃的一聲聲地叫媽;漆皮斑駁的床頭櫃上,筆記本電腦展開,呈現出半屏字……
“兒子,媽來了……媽在你身邊……”
粗糙的,結了多處厚繭的手輕撫在他額頭。世界上最溫暖的手。
青年睜開眼,看到一張最普通也最熟悉的臉俯向著他;那是全世界的兒女在落魄之境最為思念卻又最不願見到的臉。一旦見到,沒有不頓時心酸的。
“媽,媽,真的是你嗎?你怎麼來了?你為什麼要來啊!……”
青年竟說出著有些生氣的話,想坐起。
母親的手按住了他的肩,滿頭白發的,眼中網著血絲的,一臉疲憊的母親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隻是又將手撫在了他額頭。
這時青年聽到抽泣聲,循聲望去,見與他戀愛著的姑娘貼牆而立,雙手掩麵。
他就立刻明白了。
母親:“兒子,跟媽走。別在北京漂著了,咱回省裏找工作吧!全省那麼多城市,媽不信你在北京讀了四年大學,回省裏反而成了廢人……”
兒子:“不!絕不!那我的一生就完了,永無出頭之日了!”
母親:“兒子,你究竟想要出的什麼頭啊!你中學老師推薦你去當中學老師,人家校方表示歡迎,你為什麼都不回去談談看?……”
兒子:“不!絕不!那小城才六十幾萬人!”
母親:“六十幾萬人的城市就埋沒你了?那小城的樓價現在才兩千多元一平米呀兒子!在北京買不起房子不丟人,但是人活一輩子如果在哪哪兒都沒有一處自己的房子,那才活得太糟糕了呀!再說你中學老師,人家也是憑教書的水平後來從小縣城調到省裏的!……”
母親苦口婆心的勸啊,勸啊,說家裏自八十年代至今,已攢下了二十多萬,可以拿出一部分替兒子交首付……
兒子卻說,媽把家裏攢下的錢全給我!打電話讓家裏快點兒寄來!說他正在網上發表一篇小說,關於幾十年以後的北京的;說這一次一定會大獲成功的,好運已經開始向他招手了!說連美國好萊塢也會買他的版權,說那時他在北京就能房也有了,車也有了,借家裏的錢可以成倍地還……
母親緩緩地說:“兒,媽剛才可沒跟你說借字……”
她不明白,大學,北京,怎麼把自己的兒子變成了陌生人。
她嘴唇抖抖的,再說不出話來,眼裏含滿淚水。
姑娘哇地大哭,叫喊:“就因為漂在北京,你錯過了多少工作機會!你也斷送了我多少工作機會!北京的房價這麼高,是咱們這種人生活的地方嗎?不能成為北京人的人那就是賤民了嗎?就根本不是人了嗎?你偏要和北京較勁兒,今後你自己繼續吧!我再也不奉陪了!……”
姑娘衝出了那個“蟻”的“巢”。
母親忍不住也哭了。
那時這一位母親覺得,她真還莫如沒生出這麼一個兒子。她對大學對北京,忽形成滿腔的怨恨。一個根本就是文盲的兒子,興許還比這樣的兒子好!
然而幾天以後,青年還是在母親和姑娘的陪伴之下離開了北京。那是對一種“中國特色”的大迷信的逃亡。
在親情、愛與欲望和虛榮的博弈中,前者略勝。一種價值觀軟化了另一種價值觀;暫時。
可憐天下父母親!
可憐的親情可憐的愛!
阿門……
2010年11月於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