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九·一八”,日寇猖獗,國將不國,抗戰遂成國人第一良心。勇者禦敵,才不至於全中國人都淪為亡國奴。其它良心,不得不往後擺擺。故當時宣傳抗日的學生,振臂高呼之語中每有這麼一句——“有良心有血性的中國人,我們要……”
到了1949年以後,似乎終於可以講講良心問題。發展到後來也不能,為了鞏固和維護階級的專政,於是批判文化中的人性論,將人道主義貼上資產階級的標簽。連人性也不許講了,連人道主義也視為有害無益的主義了,那麼“良知”、“良心”這一類詞,便隻有從中國人的詞典中被剔除了……
“文革”是怎樣的一個時代,無須贅述。
八十年代,文化和文學,顯然也又要重構社會的良知價值取向。然知識者們傷痕猶疼,心有餘悸,戰戰兢兢,並未完成那一初衷。
九十年代中國邁入了商業的時代,於是大講“優勝劣汰”,信奉起金錢萬能,勝者通吃來。我認為,將商場規律泛化向全社會,實際上是“泛達爾文主義”至上,這才是有百害而無一益的。
現在,我麵對的這一本書,開宗明義地講良知問題,我覺得,無論講得怎樣,終究是有些必要的。故我願為這樣的一本書作序。
這書中舉了一樁樁違背良知之事,有些事當初我便從報上讀到過。然今日讀來,心靈仍受衝擊。
我在此講兩件有良知的事吧,算是對此書內容的補充:
許多人都知道的,費孝通先生是潘光旦先生的學生,費先生一向極為尊敬潘先生。“文革”期間,潘先生一家被逐出原址,居一小屋,擺不下床,全家鋪席睡在水泥地上,潘先生由而關節病愈重,何況他自幼還殘疾了一腿。那時費先生也早已成為“右派”,與潘先生為鄰。他心痛他的老師,親手為老師織毛襪子。某夜潘先生腹痛難忍,費先生家中又沒有任何藥,隻得將老師擁抱懷中。而潘先生,就在學生的懷中咽了最後一口氣……
費孝通先生,即使在瘋狂的暴力盛行的年代,內心良知之燭不滅也。
傅雷先生夫婦不堪淩辱,雙雙吸煤氣死後,無人認領的骨灰,三日後將被處理,也就是當垃圾扔掉。有位上海的江姓女士,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市民,然讀過傅先生的書,心存敬意。是以前往火葬場,極力爭取,要得傅雷夫婦的骨灰,冒險予以保藏。她因為同情傅雷夫婦的言論,自己也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文革”結束,傅雷二子自國外歸,從江女士處得父母骨灰,極欲給予物質報答。江女士堅拒之,最後僅答應接受一張傅聰專場音樂會的門票。甫一結束,悄然而去,從此遁出傅氏兄弟的視域。
良知幾重?它像靈魂一樣,無秤可稱。……
然而,若人世間全無了良知,那樣的人世,又究竟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我想,本書兩位作者的意圖,也正是要表達這麼一種意思吧?
2009年6月25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