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當然,那當然!”
我說:“普遍而言,男人是不願逛商場買東西的。”
他說:“那是不願體驗生活樂趣的男人。”
我說:“那是女人們的生活樂趣。”
他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所以女人的生活樂趣,也應該是男人的另一半生活樂趣。不經常體驗體驗,就不夠理解女人。連對女人都缺乏理解,怎麼談得上較全麵的理解生活?”
我說:“那您經常逛商場買東西嗎?”
他說:“那可能嗎?根本不可能啊!所以隻要有機會,就該像女人那樣逛商場。多好玩啊!”
……
七天轉眼過去。
當我們走出北京機場,望著謝鐵驪老師,即將分手各奔東西時,我看出每一個人都有些與他依依不舍了。
他說:“諸位老師,以後還願意和我出國嗎?”
異口同聲:“願意!”
葉大鷹補充了一句:“以後要不是謝老師代隊,那咱們誰還出國啊?!”
他笑道:“大鷹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把以後率你們出國當成任務壓給我了。”
王浙濱的眼立刻一亮:“再什麼時候?”
……
幾個月後,忘了因為什麼事兒,我去過鐵驪老師家一次。那時,他的家早已搬至木樨地了。其實也沒什麼非去不可的事,大約僅僅是由於想他了,找個借口見他一麵吧?
他擺出了好煙,沏上了好茶,和他的夫人共同陪我聊天。他夫人也是北影人,也和他一樣待人親切,雖然和他交談的場景不同了,我亦不覺拘束。究竟聊了些什麼,卻早忘了,左不過就是電影話題夾雜著生活話題罷了。
唯一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沙發上的一本書——《茨威格小說集》。
我不由得問:“您還喜歡讀外國小說?”
他說:“是啊。中國的文學和電影,一向是三維視角——政治的,民生的,綜合成故事的。西方是四維的。”
我說:“多那一維是心理的。”
他說:“對。”
我說:“中國心理小說也將湧現了。”
他說:“不知什麼時候,中國會有心理電影。”——想了想,問:“心理現實主義,中國也需要那樣的電影。我是肯定沒機會拍那樣的電影了。”
前輩臉上,顯出了心有不甘,心有鬱悶的表情。一小時後,他的侄子回來了。那是個麵容清秀,身材頎長的青年。前輩向我介紹,侄子是研究佛學的,而且是碩士,同時是居士,在京工作,住他家裏;已編輯出版過幾部介紹佛學故事的書籍。
居士問我對佛教是否感興趣?
我就回答了我對佛教的認識,局限於文化層麵的理解而已。
於是其侄請我到他的小房間,向我介紹幾類佛教知識方麵的書,同時贈我幾本。結果,一聊起來,竟忘了真正的主人夫婦了。
快中午時,我離開居士的小房間,見謝老師夫婦,雙雙坐在沙發上候著我的出現呢。
我不禁臉紅。
謝老師說沒什麼,說自己難成侄兒的知音,侄兒遇到一個有些共同語言的,可以理解。
他們夫婦要留我用餐,我執意告辭了。
鐵驪老師送我下樓,在電梯裏說:“我是無神論者,侄子是虔誠的有神論者,還住在我這兒,朝夕相處,也是和諧共處,誰也不企圖影響誰,不爭論,不對立,彼此尊重對方的信仰,有意思吧?”
我說:“不僅有意思,還耐人尋思。”
他說:“文化之事,最應該講共同存在的原則。文化觀點的誓不兩立,其實是不可取的立場。軍事上,一個師團消滅另一個師團往往是容易的。文化上,企圖用一種抵消另一種那就是文化專製主義了。文化消亡的現象,更多時候是自然而然的現象……”
我說我同意他的看法……
自那以後,我竟再也沒見過謝鐵驪老師。屈指算來,不通音訊十幾年矣。
每想念。
再屈指一算,謝鐵驪老師已是年過八十的人了。
謝鐵驪,一位一生喜歡讀書的中國電影導演;也是一位名著改編情結很深的電影導演。同時是一個從不端藝術架子,高興與年輕人打成一片的人;一個平易近人的,幽默風趣、在人際關係中反對鬥爭哲學、主張和諧相處的人;一個在年輕人心目中具有魅力的,不僅可敬,而且特別可愛的人。
大約,他一生中隻有一次是與人鬥爭過的。便是在“文革”時期,和“四人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