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們不譏嘲他,開始可憐他了;像可憐一個老糊塗了的人。是啊,如果不是老糊塗了,那他究竟還圖的什麼呢?

然而他孤獨的,與世無爭的,清心寡欲的,使人可憐令人費解的活法,又被破壞了。

某日村長來找他,希望他同意別人將山上的樹根全挖走,說省城有家公司能用那些老樹根做根雕、茶案、太師椅什麼的。說每挖走一個根,給他500元。

村長說:“行阿公你想想,滿山頂那麼多樹根,你一點頭那就十幾萬到手了呀!以後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好好享幾年福了!”

是的,他更老了,老得讓晚輩人隻得稱他阿公了。而村長,也已換了幾位了。

他不點頭。

他跟村長說義父臨終時囑咐他的話。

村長說:“你的報答之心我代表全村領情了。可山會怎麼樣,什麼泥抱石、根抱石的,都不用你管了行不行?”

行阿公說:“那不行。我不同意。”

全村人便都認為他糊塗得不可救藥了。

鎮長也親自出馬找他談,還跟了一位縣裏的幹部。500元一個老樹根的價,也一口口加到了600元700元800元!

可他卻根本不與他們談了。

如今農民們的承包權利比較的受重視了,他不同意,沒人奈何得了他。

那些日子裏,有的村人開始背地詛咒他了。因為他若同意,村人們可以受雇上山,每天100元,比青壯年到外地打工還掙得多。

有天他從石工場回村的路上,被幾個人蒙頭暴打了一頓,傷得不輕,隔日下不了床了。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女人,說是哪村哪村的,願意受雇來照顧他。說那女人家裏生活挺難的,給人家一次掙幾個錢的機會,那不也等於是善良之舉嗎?他當時的確需要有人照顧,自然爽快地答應了。

不久那女人鬧得全村人人皆知——她說他對她起歹念,某晚企圖強奸她,揚言要告他,村長出麵將事壓下了。村長問他:“這是村裏對你的又一恩德,你考慮考慮該怎麼報答吧!”

他養好傷後,足不出戶了。

現在,不論對於哪一方麵,他的死都是及時之死,都是好事了。盡管村人們普遍認為,終其一生,他是可以用“好人”兩個字來評價的。卻同時認為,有的時候,好人之死那也是好事……

接下來的幾天,全村能幹力氣活的人都受雇上山了。省城那家公司發給的工具極先進,但對付那些百千年的老根、古根,卻還是不頂事兒。最終,隻得用炸藥。

那些天裏,公司的有文化的人們,從左邊看從右邊看的,你一言我一語的,都說那山的巨壁有一部分像刑天。

公司老總高興得合不上嘴,說咱們就給它正式命名叫“刑天山”吧!一步步把它給全麵開發了,這可是個大項目!

村人們也都跟著高興,因為家門口的山終於有了名,更因為靠山吃山這句話應驗了。

某夜,驚雷陣陣,閃電裂空,大雨滂沱。天將明末明之時,巨壁驟塌,“刑天”“行走”了,滾得最遠的大石滾到了幾裏地外。

那村隨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