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蠶逍遙
我是一隻蠶。現在,我躺在蠶山上。蠶山是用麥秸或稻草編織的呈“W”狀的物件,供我結繭的。我一邊吃著桑葉,一邊想著老食已吃完了,要開始吐絲了。靜下來想想自己,好像生下來就為吃似的。從自己是一枚卵,通過光照(或在保溫箱裏經過恒溫的)孵化成蟻蠶的那天起,就和桑葉結了緣,一輩子光吃桑葉,一直到吐絲。吃著吃著就明白了,我活著其實就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吐絲。
為吐絲,我必須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吃——吃桑葉。當然,吃,是為結繭。結繭,就是吐絲。桑葉是好東西,它不光能填飽肚子,給成長提供必需的養料,還能把自己的肚裏東西都轉化成絲的源泉。是個好東西啊!
我的一生也就是五十多天。這短短的時間,就是我的一個時代。自己必須要經過從卵到蟻蠶,從蟻蠶到蠶,從蠶到蛹,從蛹到蝶的過程。
蝶才是我的成蟲,也是我的最後。想想我就笑了,笑自己,就這幾天的光景,要走這麼多的坎,受這麼多的磨難,怎麼這麼像人生啊!
蟻蠶是我的幼蟲(剛從卵中孵化出來蠶寶寶,黑黑的像螞蟻,身上長滿細毛,故稱蟻蠶),從蟻蠶到吐絲結繭要休眠四次,蛻四次皮。這隻是二十五天左右的時間,除了吃外就是蛻皮,我不停地強壯龐大(據說一個要吐絲的蠶的體重是蟻蠶的一萬倍),說起來這都是桑葉的營養啊!
我感覺老食吃得差不多了,前幾天特餓,那個穿紅衣的姑娘雖然一上午來喂好幾次,可還感覺餓。我餓極了連桑葉梗子都吃了呢!後來,紅衣的姑娘嫌一個人擇桑葉慢,就叫來那個叫閔凡利的,聽說是個寫文章的,一起去地裏,砍來好多長滿桑葉的桑枝,放到蠶箔子上。這下,我們可以大快朵頤了,當然了,我們除了吃外就是拉,拉的都是沒消化的雜質,剩在肚裏的就是精華了。
那幾天,我們發現閔凡利這個人沒事常往蠶房裏來,一來給我們喂食;二來呢,我發現這家夥的眼神很特別,說文一些叫曖昧。說土一些就是眼裏麵有個扒鉤子,反正是特流氓。他看紅衣姑娘時,眼裏會伸出一隻手,在紅衣姑娘的身上撫摩。後來我才明白,敢情這家夥喜歡上紅衣姑娘了。這時候,我發現,閔凡利已和我一樣,開始在心裏孕絲了,當然,他孕的是情絲。
我記得那天我已停止進食,休了一天眠,剛爬到蠶山上。我要開始做我一生中最大的事——吐絲。吐絲就是把我們肚子裏吃的桑葉精華吐出來。絲是桑葉的精華,是一種液體,出了我們的嘴就成了透明的線。
我們越吐身子就越來越小,也越孱弱。為保護自己,我們先給自己用絲織一個殼,那殼好似蝸牛身上背負的房子,是我們自己的保護。吐絲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對我們蠶來說可是非常漫長。我一邊吐絲一邊想,難道,我們活著就是給自己織一個殼,把自己圈進去。就像你們人類,小時候拚命地學習禮儀道德,學習生存之道,實際上你們學的就是怎樣把自己圈進去,怎樣再把自己消耗掉的方法和技巧。
我吐絲的時候,一抬頭看到閔凡利也在吐絲。當然,他是在給那紅衣女孩。他給那個女孩傾吐情詩。在我聽來,那是一種麻醉人的謊言。
可那紅衣女孩很喜歡,她聽著閔凡利的情詩,臉上蕩起紅暈,那含羞的模樣柔媚婀娜。我雖是一隻蠶,可心裏也有些癢癢的。
後來我看到閔凡利去拉紅衣女孩的手了。紅衣女孩把手放到他手裏,非常的幸福。真令人羨慕。我就想,閔凡利這樣的連個繭都不會結,就可以拉紅衣女孩的手,親近這個女孩的芳心。我為什麼就不是人呢。如果我要是,不憑什麼,就憑我結的這個繭,這女孩還不得對我投懷送抱?
唉,這就是命。我的殼越織越厚,漸漸地我把自己織進殼裏。我把殼當成自己的家。當用最後的一根絲把家門堵上——喧囂和嘈雜也被我堵在殼外時,我感到出奇的靜。唉,勞累這麼久,就為為自己織一個殼。想想,很好笑。
再可笑,自己的路還要走下去,活到這份上,我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是一個蛹了。當然我得脫下這又肥又大又鬆弛的外衣。脫下這外衣,我才是個蛹。也就是說,我不停吐絲織殼,就為了把自己織成一個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