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日正當中。
你若坐在樹蔭下,坐在海灘旁,坐在水閣中,涼風習習,吹在你身上,你手裏端著杯用冰鎮得涼透了的酸梅湯。這時你心裏當然充滿了歡愉,覺得世界是如此美好,陽光是如此燦爛,如此輝煌。
但你若一群人走在被烈日曬得火燙的石子路上,扛著一整袋貨物,看似輕鬆實則艱難地搬運入貨倉,那滋味可就不太好受了。
“休息。結錢。”
這句話仿佛大赦令,苦力們紛紛湧向算賬的那裏,紛紛結賬收錢。可惜這裏的勞頭吝嗇,半日活計不過夠裹腹而已。
“哎,還好家裏隻有我自己一個,否則早餓死了,這江城的人太吝嗇太狠毒了!”結完賬,眾人或聚團或獨自裹腹就食。忽然一個樣貌普通,皮膚古銅色的精壯男子埋怨道。他叫古漢,是這裏最勤奮的苦力之一。
他旁邊又矮又瘦的小個子正扒著飯,這小個子算是苦力中最不像苦力的,仿佛壓上一根草都可能丟掉性命一般。然而就是如此身軀,卻是不弱古漢的存在。
他木訥回答:“有吃的就好。”經過兩個月的相處後,古漢開始叫他呆子,因他平時呆呆傻傻,隻知道幹活吃飯以及休息,不善與人交際。
若非古漢性情熱絡,也絕不會與呆子相處。
“呆子,哎,反正你也不懂。”古漢拉著呆子坐到牆邊,仿佛自言自語,“我們目前年紀輕、身體壯,還能受苦受累,若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的,身體還能剩多少氣力?假使無法攢下一筆積蓄,娶妻生子便不說,怕是連自身生存都成問題,中途一旦生病,那更加悲慘!”
呆子停下了手中動作,微微想了想,點頭道:“有些道理。”
古漢看了看呆子,長歎口氣,你又懂些甚麼啊?呆些好,不知道人間疾苦。他又麵露憧憬,想象著自己能吃飽的日子。
過了一陣,街頭進來一頭棗紅馬,身後跟著四名護衛。棗紅馬上坐著稚嫩美貌的少女,雙眼靈動,有著幾分天然的嫵媚,她左顧右盼,讓一眾苦力竟然不敢抬頭直視。忽然,她看向古漢方向,先是一怔,似乎回到想甚麼,旋即輕咦一聲,對著呆子展顏微笑:“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呆子聞言,他起身做了個道謝的動作,還是呆呆愣愣。少女很是滿意,揮著馬鞭:“不錯,父親說你有手有腳不該乞討,你就聽進去了,寧做苦力也不當乞丐。你名喚甚麼?”
“張繼年。”
呆子張繼年本是流浪街頭的乞兒,江城地處繁華,多數難民多逃至於此。張繼年也是隨著流民進城,最終因為天性呆滯,使得淪落成乞丐。若非這名少女的父親救濟啟迪,他也絕想不到來此找夥計糊口。因此這紅衣少女的父親也算是他的再造恩人。
“四叔,記下他,讓他入府。”她竟然沒有征求同意就做出決定。
“入府?”張繼年撓著頭,不解道。
古漢實在看不下去,便解釋道:“自從尊盟統轄之後,各地便都不能再養奴隸了,但以前便是奴隸的,尊盟則不管,江城裏的家族經常有逃奴,因此開始養家仆,他們有的是到市集那邊買,有的則是到我們這邊挑,隻要被他們挑中,以後就有吃有穿,比現在強多了。”
“哦,原來是這樣。”張繼年傻傻笑道。古漢既有些氣急,也不乏欣喜。他本就覺得張繼年如果一直呆在這裏,早晚會成為那“路有凍死骨”。隻因他的品性單純近癡。
被紅衣少女喚作“四叔”的褐衫老者眼眸一亮,見古漢未有嫉妒怨恨,微不可及地點了頭,並道:“你叫甚麼?”
古漢左右看了一眼,似乎近處隻有他二人,莫非……
“不錯,就是你。”
“我叫古漢。”古漢激動道,他沒想到這次竟然也被挑走了。
老者在張繼年名字後麵,又寫下一個名字――古漢!
隨後老者緊跟紅衣少女拍馬向前,繼續挑人。張繼年沒有爭執,做苦力和家仆沒甚麼區別,無所謂吧?
過了一陣,少女又挑了三個苦力,帶著他們回府,那是一華麗宏偉的建築,朱紅門戶兩側雄獅傲立,栩栩如生,頗為攝魂。門口匾額上果然是“徐府”。
“父親,你猜我今天遇到了甚麼?”少女炫耀般衝向正在書房看書的徐斜陽。徐斜陽目光一掃,看到了一眾新挑選的府仆,成竹在胸,指著又矮又瘦十分顯眼的張繼年道:“他?”
“是啊,他還算知道廉恥,沒再乞討,做苦力養活自己。”少女表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