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卓景墨拎著食籃返回兵營主帳外時,他沒想到所見的會是如此情形——那位外形有些狼狽的姑娘,嘴裏銜一支狗尾草,雙臂枕於腦後,愜意地半靠著固定帳篷的防風石。一見到他,遂熱情笑道,“你是景墨對吧,很高興認識你。”
“呃,在下也很高興認識姑娘,不知姑娘…”
他‘尊姓’二字尚未出口,主帳內赫然傳出安陵彥相當霸道的召喚,“景墨,進來!”他連忙應聲掀起簾子,邊向人家姑娘歉意地笑了笑。
景墨剛剛進入帳內,他那一臉陰雲密布的主子緊接著又大聲道,“雲霽月,你也進來!”
……雲霽月!
敢情他身後那位看似狼狽卻一身落拓的姑娘家,竟然是令主子排斥、煩惱了二十多年的雲府小姐雲霽月?!難怪侯爺的臉色黑得跟鞋底似的。
當雲霽月的目光對上卓景墨的臉麵時,看到的便是一個極為古怪的表情,有點類似…類似便秘多日。
“食籃放下,去營外瞧瞧翼雲回來否,若回來就順便幫他將人犯好生審問審問。”安陵彥始終陰沉著臉,視線若有若無地朝景墨身後的雲霽月掃去。
“是,侯爺。”卓景墨將手中提籃擱在桌麵上,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雲霽月眼前,仿佛她是什麼妖魔鬼怪,又或是高度傳染病患者一般,她,有這麼恐怖嗎?
當經年之後,她偶然想起此事進而向景墨求證之時,她沒想到他的回答是:您猜!
多麼有深度的答案啊!
“吃吧,吃完才好答話。”
安陵彥終於良心發現,指指桌上的籃子,隨後便埋首翻看案上堆疊的公文。而她也未矯情客套,不聲不響地走到小小的圓桌旁坐下,打開籃子將裏邊的食物一一端出。這應該是標準的士兵餐,一碗清粥,兩個饅頭,外加兩三味看著可口的小菜,嗯…不錯,正合適她過份饑餓的胃。
這就是一個大家閨秀的吃相?雖不及風卷殘雲,也毫無斯文可言,安陵彥再次對她的行為嗤之以鼻。調轉視線,他試圖專注於手中的公文,可目光卻始終失控地瞟向帳篷一隅的她。
“多謝侯爺款待,侯爺有什麼話請盡快問,民女另有要事在身,實不宜久留。”她突然轉過身來,而他的視線來不及抽回,一種偷窺被人撞破的尷尬氣氛回縈在帳子之中。
“咳咳…”安陵彥清清嗓子,正正麵色,問她道,“你如何肯定那二人將良家婦女販入悅霖春?他們從何而來?可還有同謀?”
“喏,這是我自那十三個女子身上割下的衣裳布料,侯爺可以拿到悅霖春去比對。至於那兩個山賊,他們來自瑞清府浮宮縣的盈門客棧,而我,隻是他們用迷藥迷倒的諸多受害者之一。”雲霽月說著拿出一堆碎布,五顏六色,呈在安陵彥的書案上。
他伸出隻手,輕輕撥動麵前的布料,又問,“你為何去了浮宮縣?又是和誰去的?”
“侯爺,這與本案有關嗎?如果你不是誠心徹查此案,麻煩你別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也不知上官瀲晨那家夥脫身與否,她實沒心情跟他在這兒繞圈子。
“瑞清府非我屬地,若我不問清楚、掌握切實有力的證據,又如何徹查此案?”她真當他是閑人一個?
雲霽月聞言靜下心來,思忖半晌,覺得他所說的也有道理。可再一轉念,盈門客棧並不純粹隻是家黑店,販運人口之事僅是一支半節,它甚至牽扯到通敵賣國的誅九族之罪,更甚至牽扯到她心中那些不可為人所知的秘密,比如她前世之死與再世為人,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數。
前世……
高度刺激感官卻又極度壓抑人性的八年時光,似乎成了她對前世的僅有記憶,一段段十指染血的畫麵無關乎時空,無所謂光陰,依舊於腦海中清晰呈現。八年裏,她究竟為那些外表衣冠楚楚卻行同狗彘,為財富為權利規求無度不擇手段的所謂客戶盜回過多少奇珍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