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應嘉從前院回來時,已經是夜色漸濃。
新房裏靜悄悄的,奶娘不知道去哪兒了,唯有周玉蘭端坐在婚床上。
沈應嘉有些疲倦,被同窗們灌下的一壺壺酒現在開始發作,害得他頭暈眼花,搖搖欲墜。
他頹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順手斟了一杯茶。
喜娘笑道:“哎呀,大少爺,您先別忙著坐,得給新娘子挑蓋頭呢!”說著遞過來一杆秤。
沈應嘉瞧了一眼,秤杆上紮著大紅色的繡球,也是一派喜氣洋洋。突然之間,他對大紅色有種強烈的厭惡,不由自主推開了秤杆。
喜娘愣了一下,忙又笑道:“大少爺,這蓋頭不揭,婚事就不算辦完呢。”
“你先退下,讓我靜一會兒。”沈應嘉懶懶說道。
喜娘又是一愣,好在她大小喜事經過了不知道多少,隨機應變的本領著實不弱,跟著便又笑道:“大少爺是累了吧?折騰了一天可不是怪辛苦的嘛!不過人生難得就這一回,該辦的事還是要辦的,不然太太問起來,我也不好交代呢。”
“你退下。”沈應嘉淡淡說道,“太太問起來,你就說已經辦好了。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喜娘悻悻地離開了。沈應嘉隻覺無趣之極,抿了一口茶水,早已經涼過頭了,恰似一條冰線,從喉頭直冷到肚子裏。
今日忙忙亂亂,看起來花團錦簇,實際上連壺熱水都喝不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這不正和這個家一樣嗎?表麵上繁花著錦,烈火烹油,實際上卻不知道有多少可怕的漩渦,怨不得二妹想要離開。
他倒在椅子上,漫無目的地想著,並不去看那邊坐著的周玉蘭。眼前閃過一張似喜似嗔的麵孔,那雙杏眼似乎要說話一般,一閃一閃地看著他。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碰了一下,幻象消失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冷冷清清坐著。
沈應嘉長歎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卻忽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了聲:“大哥。”
沈應嘉猛一個激靈,幾乎要跳了起來。跟著意識到,這並不是她的聲音。
“大哥……”那個聲音又叫了一次,跟著有些猶豫地說道,“相公。”
沈應嘉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周玉蘭在叫他。
他本能地問道:“什麼事?”
周玉蘭怯怯說道:“我餓了。”
沈應嘉啞然失笑。環顧四周,桌上除了一壺酒兩個杯子,並沒有擺什麼,春台上倒是有幾盤花生蓮子之類的,可是都用紅紙裝飾著,擺得整整齊齊的,似乎並不是用來吃的。
他忽然想到,周玉蘭是不是因為害怕弄壞了這些紅紙裝飾,所以沒有偷吃花生?
周玉蘭囁嚅著說:“從早起到現在隻喝了一碗參茶。”
沈應嘉隨手拿過花生盤,正要遞過去,忽然意識到她還蓋著蓋頭。喜娘留下的秤杆還在手邊,沈應嘉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了決心,輕輕用杆子挑開了周玉蘭的蓋頭。
一張羞得通紅的粉臉立刻出現在他眼前。
周玉蘭低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喃喃說道:“對不起。”跟著便聽見她的肚子咕嚕嚕響了一聲。周玉蘭的臉更紅了。
沈應嘉忽然想笑,但是他跟著意識到如果自己笑了,周玉蘭恐怕就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了。忙正了正神色,眼睛溜向另一邊,搭訕著說:“下人們怎麼回事,連點熱水都沒給你弄麼?”
“外麵亂糟糟的,我一個人待著怪害怕的,沒敢讓奶娘走。”周玉蘭紅著臉偷偷瞟了沈應嘉一眼,見他麵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在意自己的失禮,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大著膽子說,“而且你們家裏……哦,我說錯了,而且咱們家裏我們都不熟悉,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找東西。”
“那奶娘現在去哪兒了?”
“後來我餓極了,就讓奶娘去先出去找點吃的,她剛走,你就來了。”周玉蘭越說膽子越大,輕輕站起身來,說道,“相公,要不然派個人去找找她吧,我怕她迷路。”
沈應嘉微笑道:“沒事的,我們家並不大,內院的路很好認,除了穿堂就是太太的院子,到那裏碰到了丫頭,問一聲就知道了。”
他四下看了看,除了那些花生什麼的,並沒有任何可以充饑的東西,索性拿過來,一把扯掉上麵裝飾的紅色剪紙,親手剝了幾個花生遞給周玉蘭,溫言道:“吃吧。”
周玉蘭早已餓壞了,此時顧不得矜持,忙接過就放進嘴裏,入口甘甜,隻覺得是世間少有的美味,就是在家裏吃的海參鮑魚什麼的,也比不上這小小幾顆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