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曆歪在艙內的竹躺椅上的,似乎已經睡熟了。小丫頭偷眼瞧瞧,打扇的速度不由慢下來,抹了把汗,心裏油然生出幾分抱怨,這麼大熱天,遊什麼湖?太太也奇怪,眼見就臨月的身子了,還親自陪著出來,看的旁人心驚膽顫。
正在嘀咕,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小姐,八九個月的身子了,萬事小心些。老爺那裏,老爺他……”後麵半句話遲疑了許久,終究是沒說。
是太太的心腹陪房寧媽媽,她自幼服侍太太,所以一直管太太叫“小姐”。小丫頭慌忙坐直身子,耳邊又傳來太太姚淑宜壓低了的聲音:“他但凡是個省事的,我也不用巴巴地跟來。”
寧媽媽歎道:“回家吧。”
姚淑宜“嗯”了一聲,腳步卻一徑朝外艙走來,小丫頭慌裏慌張剛起身,腳步聲卻又折了回去,模糊聽見姚淑宜道:“罷了,由他去!”
姚淑宜去了許久,小丫頭還在發怔,忽地一聲響,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沈曆拿手裏的泥金折扇敲了下扶手,似笑非笑看著她,船艙槅扇上鏤空透雕的纏枝花在他額頭投下一個疏朗的陰影。
小丫頭囁嚅著說:“老爺醒了,婢子去拿酸梅湯?”
沈曆又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你去看看太太睡了沒,要是睡了就叫銀荷來給我篦頭。”
小丫頭躡手躡腳走過姚淑宜的艙門,裏麵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兒聲響,唯有窗縫裏透出綿長悠遠的沉香味。
這次遊湖,沈曆隻帶了太太和少爺,為著太太大肚子,所以住在畫船的一層,隨行的仆婦倒在二層。小丫頭剛踏上樓板,忽聽下麵一通亂嚷,跑出來時,隻見姚淑宜和沈曆站在船頭,都是一臉急怒,少爺沈應嘉的奶哥哥萬喜跪在地上磕頭,沒口子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沈應嘉的貼身小廝跪在萬喜身後,抖得像篩子一般。
姚淑宜怒道:“無法無天的東西,誰許你們帶著少爺亂走!是在哪裏走散了的?”
萬喜抖衣而顫:“隻說在岸上逛逛,到林子跟前時東邊來了一大隊拿刀拿槍的官兵抓鹽梟,小的幾個拉住少爺往回走,哪想眼錯不見就沒了!”
沈曆嚇了一跳,怎麼,鹽梟居然進城了?上個月剛從清波鎮鹽梟手裏買下四十引鹽,難道他們反悔了?來不及多想,衝著萬喜就是一腳,口裏喊著:“萬福,把人都叫上,上岸找少爺!”
姚淑宜臉色慘白:“鹽梟,官兵,我的嘉兒……”一語未了,人已經軟軟倒下,寧媽媽慌忙去扶,哪想姚淑宜竟像抽去了骨頭一般癱成一團,倒把寧媽媽壓在了身下。
沈曆恨道:“添亂!”剛下船又聽寧媽媽嘶聲叫了起來:“小姐,小姐!”
沈曆急回頭看時,姚淑宜仍然緊閉雙眼躺在甲板上,身下卻有一灘水洇了出來。寧媽媽一道煙跑過來,低聲說:“怕是要生了。”沈曆撩衣跳上甲板,姚淑宜伸出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他,氣若遊絲:“我沒事,二胎好養,讓萬福去北門叫王婆子收生,你趕緊找嘉兒去。”
沈曆走開幾步,回頭再看時,寧媽媽正指揮丫頭婆子把姚淑宜往湘妃竹榻上抬,姚淑宜的腦袋歪在玉色紗挑線金絲鎖邊芍藥枕上,髻上的金押發反射著日光,一時耀的他有些睜不開眼。
沈曆在林邊碰到了抓捕鹽梟的官兵。領隊的認出他是揚州城有名的鹽商,很爽快地告訴他這次抓捕的是大鹽梟唐九的家眷,幾個老弱婦孺而已。沈曆放下心來,細問了官兵並沒有見過沈應嘉,便謝了領隊一塊銀子,帶著家人向樹林深處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