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至正四年。
黃河決堤,泛濫成災。
然而地處黃河下方的淮河沿岸,卻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災,並由旱災引起嚴重的瘟疫。
四月初六,河南行中書省,安豐路,濠州鍾離縣,孤莊村。
天上的悍日一刻不停地吞吐著無邊的熱氣,空氣中一絲水氣都感覺不到,盡是炙人的熱意。
從遠到近,幾乎看不到一絲青蔥之色,因為全部能吃的東西草根,樹皮,芽枝等,都已經被挖光搶光了。
土地幹涸地張開所有的嘴,妄圖從烈日中奪下一口水氣,可終究還是無功而返。
村裏的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有行動之力的,舍得放下基業的,孑然一身的都離開了,往南邊富庶之地逃難去了。
剩下的人都是一些老人,幼童,家有老人幼童的人,所有的人都躲在自己的屋子裏苟延殘喘。
等待著晌午過後,出去外麵的世界找尋一些可以充饑的東西,這樣才能在這無邊的饑餓和絕望中,等待著那可以期待的雨水和遙遙無期的賑災物品。
村東頭一座冬涼夏暖,四麵通風的茅草屋中。
十六歲的朱重八衣衫襤褸,一身補丁,穿著草鞋站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關切地看著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父親。
“水。水。水。”躺在炕上的朱五四艱難地張開,跟大地一樣幹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
朱重八趕緊起身跑到屋角,掀起木蓋,看了已經到底的水缸,小心翼翼地舀起半碗水。
他端起水,舔了跟父親一模一樣的嘴唇,繼續小心翼翼地端著水走向父親。
“爹,水!水來了!”朱重八扶起父親,端著土碗慢慢把水送向父親的嘴裏。
“爹!水來了,你咋不張嘴啊!”朱重八開始著急了。
“二哥!二哥!你快過來看看,爹怎麼了!怎麼不張嘴啊,是不是太累了!,快來幫幫忙!”他朝坐在不遠處的,正在閉目養神的朱重六喊道。
一模一樣穿著的朱重六聽到聲音連忙起身走了過來,他拉了拉他爹朱五四的手,沒有反應。
他又摸了摸他爹的額頭:“怎麼涼了,燒退了?不對!”他想起什麼,趕忙把手伸向他爹的鼻前。
沒有了氣息!
朱重六嚇得往後一退,坐倒在地上。雙眼放空,六神無主。
朱重八一直緊張地盯著爹和二哥,這時看見二哥的模樣。
前不久剛失去過幾個親人的他,已經明白了,二哥這個樣子是發生哪些事,才會有的表現。
他端著土碗的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雙眼也漸漸失去了神采。
“不會的!不會的!二哥!我們能熬過去的!像以前那樣!一會兒就過去了!爹說過的!不會的!”土碗跌落在朱五四身上。
水漸漸漫開,但又很快消失,猶如他的生命。
朱重八猛然抱著父親,趴在他的肩頭,像以往受了委屈那樣。隻是相對以前的嚎啕大哭,現在卻是哽哽嗚咽。
因為父親昨晚與他說的話,他已經牢牢地記在了心裏了。
“八兒唉,餓嗎?”昨晚父親突然精神起來,笑起那個老實巴交,經曆大半輩子苦難皺紋斑斑的黑臉。
“有點。”朱重八剛剛隻吃了一碗野菜湯,對於正在長身體的他確實不值得一提。
但他又舍不得讓爹擔心煩惱,盼他能少憂輕慮早日康複。
可是他一片苦心卻被自己的大肚子無情出賣了,一聲“咕咕”讓他顯露無疑。
“哈哈哈!好小子,長大了!”朱五四笑得越發開心,隻是朱重八還小,看不出他眼中深藏的不舍與憐惜。
“爹!我真不餓!是···是···是肚子不舒服!對!肚子不舒服!”朱重八決定死裝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