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星山脈,雄壯如龍,從北方冰原上蜿蜒而來,忽然轉向東方,一直延伸到大海。從南方熔岩峽穀一路北上的暖濕氣流,在這裏被山脈抬升,與從北方呼嘯而來的冷空氣相遇,帶來了大量的降雪。剛剛進入冬天,山脈上早已是白雪皚皚。山峰在朝陽橘紅色光芒的照耀下,向東的一麵明亮輝煌,向西的一麵,則依舊是青黑色的一片。這光和暗之間,有著一條曲折但極為清晰的分界線。
光明聖教六大聖堂之一,常年駐紮冰雪行宮的辛德聖堂,此刻正在盯著這條分界線出神。他的心裏正在無奈的歎息:“光暗原本相生。此刻涇渭分明,到了傍晚,界限依然,卻是光暗調換。再到午夜,又哪來的界限?”
身邊響起輕微的腳步聲,辛德聖堂回過神來,轉頭看去,是自己最得意的學生,麥格文主教。麥格文今年剛剛三十二歲,已經是聖教的紅衣大主教,可謂是年輕有為。他相貌頗為英俊,從頭發到衣著,乃至於細小的裝飾品,都像他的老師辛德聖堂一樣,收拾的得體又整潔。他來到老師麵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才輕聲的說:“老師,剛剛收到斯諾城的消息,聖教的光明騎士團有三個大隊,昨天深夜趕到,就駐紮在山下。您今天……請萬事小心。”
辛德聖堂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以前麥格文主教彙報事情,都是冷靜客觀,從不主動發表個人看法,這也是辛德聖堂最為看好他的一點。這次居然破例的加了一句,可見確實是關心則亂。他輕輕的擺了擺手,說:“但求問心無愧而已,怕什麼。你去準備一下現場的東西,邀請各位大人九點鍾入座,咱們準時開始。”麥格文主教輕輕的答應著,腳步輕快的去了。
辛德聖堂又抬頭看了看明暗相交的山峰。山峰萬年橫亙,靜默無言。他嘴角露出一個晦澀的笑容,轉過身來,隨意的向著主樓旁邊的一個小塔樓走去。
塔樓不高,地上隻有三層。辛德聖堂進來以後,卻不向上,而是從樓梯向下,到了地下室的一個書房內,扭動機關挪開書架,後麵竟然又是一個盤旋向下的樓梯。這次辛德聖堂沿著樓梯走了足足有十來分鍾,直到深入山腹,才停下來。
眼前是一條狹窄的走廊,陰暗,潮濕,不時有水滴落。地麵上有著淺淺的水窩。沿著走廊過去,每隔十多米,就會有一個小小的鐵門。有些門裏一片死寂,有幾個門裏麵,則不時的發出嚎叫,淒厲嘶啞,也不知道是人還是野獸。
雖然來過很多次,但辛德聖堂仍然不喜歡這裏,在他看來,聖教就不應該存在這樣的地方,這仿佛是聖教那純潔光芒中的一個汙點。他忽然自嘲的一笑,自己剛剛還在思考光暗相生的問題,這天底下,又怎麼可能存在沒有暗影的光明?
他慢慢的向著最深處走著。一身潔白的聖堂袍,在這昏暗的走廊裏,散發出乳白色的光芒,把一切的他不喜歡的聲音、氣味,都隔絕在外。
最裏麵的一段,足有五六十米隻是光滑的石壁,沒有開鑿房間。隻在最末端轉個彎,才有一個更小的鐵門,隻能讓人彎著腰出入。辛德聖堂很自然的走過來,熟練的打開鎖,然後彎下腰,慢慢的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深入山峰內部的小小的山洞,牆壁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鐵板,鐵板後麵,就是幾百上千米厚的山體。山洞裏隻放了一張跟牆壁焊接在一起的鐵床,一個小小的塑料便桶。此時那張鐵床上麵,正盤腿坐著一個頭發極長的老人。深褐色的頭發粘結成塊,垂在四周,遮擋了麵孔。老人聽到聲音,腦袋略微晃了晃,發出一陣低沉嘶啞的笑聲。
辛德聖堂靜靜的站在房間裏,平靜的注視著老人。半晌才說:“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最懂我的人會是你。直到今天,才忽然想通了。”他走上前去,把手放在老人的頭頂上空,約一尺的高度,手掌微微的顫抖。
忽然,老人的頭頂慢慢的冒出一絲絲乳白色的霧氣。那些乳白色的霧氣慢慢升騰到辛德聖堂的手掌下麵,就此凝聚成球,翻滾不休。霧氣越來越多,小球卻沒有增大多少,隻是越來越實質化,仿佛一顆正在轉動的白色晶石。
直到最後一絲白色霧氣離開老人頭頂,辛德聖堂手掌下的白色小球已經成為實質的渾圓的珠子,飛快的轉動著。辛德聖堂微微一笑:“這些光明聖光,已經困擾了你十多年了罷。也虧得你心性堅韌,若是普通人,早就放棄抵抗,變成廢人了。”他頓了一頓,又說:“你若答應幫我個忙,我就從此放你出去,如何?”
洞中老人似乎是卸掉了千鈞重擔,驀然挺直了上身,一股陰暗的氣息從他身上蓬勃而起。他體會著久違的力量,激動的渾身都在輕輕的顫抖。他隻是吐出了一個字:“說。”
辛德聖堂說:“斯諾城裏有個孩子,是我畢生心血的繼承人,我已經給他打好了基礎。你出去以後,幫我照顧他,讓他平安成長,也算我後繼有人。”
老人說:“多久?”
辛德想了想,說:“以他的成長速度,隻要你照顧他三年,確保他性命無憂。三年之後,他就有自保的能力了。”
老人點點頭:“成交。”
辛德聖堂摸出一塊小小的東西,放在鐵床上,說:“我給他釋放了一個靈魂印記,你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到時候把這東西交給他,裏麵有我最近的一些心得。”
老人側目一看,驚呼:“靈魂之石?你好大的手筆。”
辛德不以為然的一笑,又說:“死神使者一諾千金,既然你答應了我,我就再助你一臂之力。”
他手掌之下那顆小球忽然靜止下來,然後開始反向旋轉,越轉越快,忽然之間,小球從白色變成了墨一樣的黑色。然後辛德聖堂手掌輕壓,那顆小球變成無數的黑色霧氣,慢慢的鑽入了老人的頭頂。
老人渾身一顫:“這是純淨的暗黑原力!你怎麼會……想不到你居然修煉到了這種地步!”他近乎貪婪的吸收著注入體內的黑色原力,那種陰暗的氣息變的越來越強大。
辛德聖堂微微歎息:“光暗相生,福禍相依,是是非非,誰說的清。今日放你離去,也不知道是對是錯。隻希望你出去以後,少要濫殺無辜。”
他忽然一聲悶哼,後退幾步,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嘴角有血絲滲出。
床上的老人大笑著站起身來,說:“你關押了我十六年,也折磨了我十六年,這一記死神鞭笞,雖然不能重傷你的神魂,但是也沒那麼容易驅逐幹淨,時不時的發作一次,讓你不要忘記我。咱們的仇恨就此兩清。十六年來,天天在體內和你的光明聖光纏鬥,我也提升不少,可不是隻有你的修為大有長進。”他在山洞裏走了幾步,又說:“若是你現在反悔,那麼再關我十六年就是。若是現在你放我出去,我幫你完成心願,咱們仍然是兩清。至於我出去之後怎麼做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最後他停下腳步,鄭重的問:“真信任我?”
辛德聖堂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臉色已經紅潤了不少,他微微一笑:“若不信任,就不會來找你。過會兒如果外麵亂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說著辛德聖堂彎腰出了鐵門,慢慢的向外走去。房中老人伸手拿起了靈魂之石,把玩一下,隨手收好,他盯著辛德聖堂的身影,忽然大聲說:“不管你想去做什麼,盡管放心去做。艾瑞克從不食言。”
辛德聖堂隻是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在經過沿途那些鐵門的時候,辛德聖堂身上忽然光明大盛,憑空有十二尊小小的潔白的天使憑空出現,藍月光一樣的翅膀輕輕揮灑,飄落無數幽藍色的雪花。小天使靜靜的在空中停了一下,忽然加速,各自鑽進一個鐵門上的小窗裏麵,頓時每個小窗裏都變得明亮至極,空氣中傳來隱約的讚美詩的歌唱,就連那粗糙的石壁,有些生鏽的鐵門,也在光芒下變得如同玉石一樣聖潔明亮。接著每個小窗裏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然後就變得死寂一片,隻有水滴落下來,發出輕輕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