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所了不起的戲劇學校,它把每個人都培養成優秀的演員,有人演喜劇,有人演悲劇。在陌生人麵前努力塑造,扮演起曾經是現在已經麵目全非的自己,或者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唯獨不敢承認自己就是那個淺薄無知的自己。**
他剛踏上列車的地板,車廂門就在他身後緊緊地關上了,列車員催他趕緊找位置坐下。座位不遠,他很快就找到並坐下了。列車也不怠慢,徐徐啟動,慢慢加速,很快便將鋼筋水泥的龐大站台留在了身後,刺破霧和霾精心編織的幕障,駛向茫茫原野,像邁進了虛無的魔幻世界。
因為霧霾,航班取消,他隻能換乘列車回家。盡管及時弄到一張火車票也並不容易,好在遇到一個好心的退票的人,雖然付出了票麵價格雙倍的票款,他覺得那也是值得的。
病榻上的老父在等著他。其實他也不知道經過這一番輾轉,父親此刻會不會因為生氣、因為虛弱、因為這該死的霧霾,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看著窗外,注視著窗外混沌的世界,思緒也陷在裏麵。
他最先想到的是如果父親去世,得趕緊聯係殯儀館,守在身邊的妹妹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壽衣,得通知親朋,得去買墓地,青鬆公墓那裏就可以。最重要的是,他作為長子得在追思會上麵對親朋講話,說些什麼呢,真是傷腦筋。
鄰座的女人已經打開隨身電腦看起電影來,很顯然她看得很投入,雖然帶著耳機,那爽朗的笑聲還是引得前排的乘客轉身來看個究竟,投來好奇的目光。
悼詞應該對父親的一生作一總結,真正的蓋棺定論。他這麼想著,可這又談何容易。老爺子一生都在折騰,辭掉鐵飯碗下海做生意,剛賺了點錢就把公司關了下鄉承包土地搞農莊,錢賠光了又回城裏給人看門,到最後還得靠兒女們接濟。看他整天都在寫東寫西,也沒見有一個讀者。家庭也搞得殘缺不全,母親早早就離開了他,也不知道跟著他的那個年輕女的後來怎麼樣了。不顧家庭、不管責任、隨心所欲、放浪形骸,也許這就是失敗人生的樣板吧。
記憶中的父親還是慈祥的,雖然年輕時候的他有著不羈的性格和野心。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父母為了自己的成績而吵鬧的那一回。母親覺得她一年辛苦輔導,他的成績讓她的付出白費了,而且還會讓她成為朋友、同事和其他家長的笑柄。她哭得很傷心,手下也不留情。父親攔下母親高高舉起的巴掌,讓他開溜。父親說母親這樣歇斯底裏骨子裏並不是擔心孩子成績不好影響未來的前程,而是對自己的失敗的責備的內心煎熬的一種外延式投射,也是對自己虛榮心未能得到滿足的失望情緒的補償式報複。他當時並不能真正明白父親那些拗口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的是父親並沒有因為他的成績不佳而責備,母親對父親這種放縱和不負責任的行為嗤之以鼻,抱怨中又增加了對這個不思進取、沒有野心的丈夫的失望。
母親對她們婚姻破裂的解釋是這個男人沒有野心、沒有擔當,而且在私生活上還不檢點。不檢點這個詞很少用來描述一個男人。他想當然地認為這是母親對出軌的委婉說法,因此也就確認父親就是一個沒有家庭責任心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活該被拋棄,活該孤獨終老。他還記得父親賣掉公司,拖著一個行李箱和一小部分現金,獨自離家的場景。父親蹲下身子,不顧他倆的掙紮把他和妹妹攏到身旁,用溫柔的目光將他倆從頭到腳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我可能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父親,但是我努力了。在人生的路上,父母隻能陪伴你們一小段路程,就像你們也隻能陪伴父母一小段歲月一樣。你們終究要學會獨自站立,而且要學會用自己的雙手係好可能絆倒你們的鞋帶。”說完之後父親就走了,獨自一人湮沒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