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現在就要出發嗎?”
竹屋裏,衣著簡樸的素服女子持著燈籠站在丈夫身側輕聲說。手中的燈籠煥出一片柔和的橘光,暖暖地映在將軍雪亮的鎧甲上。
將軍並未起身,雙眼仍凝視著兩個熟睡的孩子,隻略微點了點頭。
陣陣蛩音中,相擁而臥的兄弟倆酣睡沉沉。窗外月光浮動,淡淡烏雲織成的片片陰影在孩子臉上緩緩移動,像是要輕撫男孩兒柔軟白嫩的麵龐。聖潔的銀輝下,男孩兒的皮膚仿佛玉質,但玉卻沒有這麼的溫暖柔軟。將軍半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男孩們的臉蛋。動作那麼輕那麼慢,像是不忍驚擾這裏溫柔的光。
那隻伸出的手卻又停留在空中,停留在將要觸及孩子臉龐的地方,爾後緩緩垂下,為孩子輕輕撥開嘴邊的發絲,最後小心地給他們掖好被子。他終是不忍驚擾孩子的休息,哪怕是無意的。
“將軍…”夫人忍不住輕聲提醒道。雖然內心深處不希望丈夫遠離,可若因為一時戀家而延誤戰機,就太不值了。盟國的將士們,還在等著他呢。
將軍披上戰袍,輕步往外走去。行至門口時,忍不住回頭朝孩子深深望了一眼,目中滿是疼愛與不忍。夫人看得出來將軍有很多話想對孩子們說,卻是忍住了一言不發。千言萬語都彙作一道凝眸,重重地落在孩子臉上。
“要不要喚醒他們?”她忍不住問道。
將軍連忙用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隨即搖了搖頭輕步行至戶外。
夫人輕輕歎了口氣,緊跟上將軍的步伐。
將軍熟練地給馬套上銜鐵,不禁抬頭望天。夜幕流淌著墨色,點綴的幾顆疏星,偶爾泛出微亮的光。萬物籠罩在這片墨色下,隻有淺白的銀輝流過。這是大周的寅時,晦暗得一如此時的大周。
周天子姬正隻因有人雲大周氣數將盡,王室即將易矣,便不惜成為蛇魅的傀儡而控製諸侯。可這樣的做法隻換來了各路諸侯的肅清請戰,諸國國君趁機征戰不止。天子與諸侯之間小心翼翼維護的那層薄膜,已被撕裂。
這是天下大亂的前兆。將軍在幾個月前便有這樣的預感,隻是沒想到會早的這樣猝不及防。當年八月,魏國公還與韓國公聯姻以結好,但僅僅過了半個月,魏國公便撕爛婚書殺了韓國嫁去的公主與媵人以示永絕。據說那位新婚的魏國公子亡妻後悵然若失臥病不起,長輩隻當這場聯姻是政治遊戲,但孩兒卻動了真情……
但跟與此同時發生的另一件大事相比,這卻像是小打小鬧了——齊國大將軍姬懿突然弑君篡位自封為齊王,韓國公飛馬求救於盟國楚國,大呼危急,請求借一員良將以備其變。而韓國公點名要的,正是將軍。
“我不能去,”他在殿堂上直視楚王的眼睛,聲音雖不大,但透著股堅決,“別人不知道,難道王上也不清楚其中利害嗎?”
殿上一片沉默,常侍與官員大氣都不敢出。直視王上,這是對王上的大不敬。已是僭越之舉。偌大一個殿堂,此時卻像座死寂的牢籠,殿上殿下的兩隻老虎劍拔弩張分庭抗禮,餘者皆是陪襯。
楚王以同樣的眼神回敬了他,低沉的聲音中透露著一股威嚴:“我知道你把他們藏在哪兒。”
雙方對峙相視良久,殿上氣氛緊繃如一根弦,稍一用力就會崩斷。分明隻過了一瞬,百官卻覺得如度年般漫長。
良久後,將軍朗聲道:“好。”便起身離開殿廳,馳馬火速趕往新鄭。常侍與百官這才鬆了一口氣。明明是將軍與王上的較量,可他們卻如置身其中難撤泥沼的魚。
將軍下午剛到時,夫人正在溪邊洗碗。一抹斜陽投射到夫人身上,在她身後印出一個曼妙的輪廓。陽光把竹林和溪水都映成金色,夫人仿佛是在金波中浣洗。
他輕輕拴好馬,躡手躡腳地行至她身後,趁她不備一把將她狠狠抱起,夫人驚叫出聲,但很快麵帶嬌羞與喜色——她從那人的身上,嗅出了熟悉的味道。
“你回來啦?”她興奮地說道,聲音因激動而略略顫抖。
晚上他們一家四口歡歡樂樂共度良宵,夫人笑吟吟地看著將軍教孩子們簡單的格鬥與兵法,小屋裏熱熱鬧鬧的,像是又回到了清平歲月。直至孩子們一一困去,才漸漸重歸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