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笑著說:“這畫畫錯了:鬥牛的時候,全身氣力用在兩隻角上。這時候,尾巴一定貼緊,夾在兩腿中間,這才用得出力。現在這幅畫裏的兩頭牛都翹起尾巴,畫錯了!”(見《東坡誌林》)這位唐朝獨步的畫牛專家所繪的古畫鬥牛圖,竟被一個牧童看出了很大的錯誤!由此可以想見:做畫家真不容易,必須結合實際,必須有切身的生活經驗,加以巧妙的技法,然後才能作出正確而美觀的表現。倘使沒有切身的實際經驗,而徒有手指頭上的技法,就容易犯錯誤。唐朝的戴嵩大約是士大夫之流,養尊處優,沒有過過牧童的生活,但憑偶然的短時間的觀察,加以空想而作畫,這就犯了錯誤。可能他認為牛的尾巴翹起,可以表示威風,而且在形式上好看;這就徒有形式的美觀而不顧事實的錯誤,變成了一幅不健全的繪畫。由此又可想見:古代的繪畫藝術都為士大夫、知識階級——像杜處士之類——所專有,工農不得過問。所以這幅鬥牛圖從唐朝傳到宋朝,一直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出它的錯誤,而被當作名畫寶藏著。直到這一天偶然被牧童看見了,其中錯誤才能得到指正。由此還可想見:不獨繪畫如此,其他文藝學術,恐怕也有類乎此的情形吧。

在各界熱烈參加下鄉上山的時候,我想起了《鬥牛圖》的逸話,覺得這運動更加富有意義了。

(1957年。)

談兒童畫

兒童對圖畫富有興味,而拙於技術。因此兒童描繪物象,往往不正確,甚至錯誤。資產階級的反動的教育論認為這是符合生物進化論的,應該聽他們按照本能而作畫,不可加以幹涉。這是錯誤的圖畫教育論。我們固然不可強迫幼年的兒童立刻像成人一樣正確地描寫物象,然而我們必須仔細研究兒童畫的不正確和錯誤的原因,而在圖畫課中循循善誘,因勢利導,使他們自然而然地正確起來。從這裏刊登的作品看來,兒童畫並不一定像人們想象的那末稚拙的,他們的年齡雖然很小,但已經能夠比較正確掌握住物象的體形了,有些已經畫得很好,這不正是證明從旁教導的作用嗎?

兒童畫的不正確和錯誤的原因,大約有二。第一,兒童觀察物象時喜歡注意其“作用”。例如幼兒畫人,往往把頭畫得很大,手和腳畫得很顯著,而把軀幹畫得很小,甚至不畫。因為他們注意“作用”,頭和手腳都能起作用:頭上的眼睛會看,嘴巴會講會吃,手會拿東西,腳會走路;而軀幹不起什麼作用。他們畫頭部,往往把眼睛和嘴巴畫得很大而明顯,而忽略其他部分,也是由於眼睛和嘴巴能起作用,而眉毛、鼻子、耳朵等不大起作用的緣故。兒童畫桌子,一定把桌子麵畫得很大,因為桌子麵上要擺東西(起作用)的。

第二,兒童觀察物象時喜歡注意其“意義”。例如幼兒畫一隻菜籃,往往把籃裏的東西統統畫出來:幾個雞蛋、一條魚、幾棵菜等等。如果畫不下,他們就把籃子看作透明的,畫在籃子邊上,好像一隻玻璃籃。他們的用意是要表出籃子的意義——盛東西。幼兒畫貓往往把身子畫成側麵形,而把頭畫成正麵形。因為身子的側麵形可以表出貓的軀體和尾巴,而頭的正麵形可以表出它有兩隻眼睛、兩隻耳朵和兩朵胡須。這仿佛埃及太古時代的壁畫。幼兒畫房子,往往把牆內的人物統統畫出來,使牆壁變成玻璃造的。曾見有一個幼兒畫一個母親,在母親的衣服上畫兩個乳房,頗像近代資本主義國家所流行的立體派、未來派等的繪畫。這種錯誤的原因,無非是由於幼兒十分注意物象的意義,所以連看不見的東西也要畫它們出來。

由於年齡和教養程度的關係,兒童畫中這種錯誤是難免的,是必然的。教師不能粗暴地要求三四歲的幼兒畫得同他自己一樣,同時也不能一味聽其本能發展而不加指導。教師應該按照兒童的年齡和教養程度而作適當的指導。最好的方法是誘導他們觀察自然物,使他們逐漸對物象的形狀感到興味,那麼,畫的時候錯誤自然會消失了。例如幼兒畫人像,隻畫一個頭、兩隻手和兩隻腳,而不畫軀幹。有一天,教師看見有一個幼兒穿一件新衣服,就可利用這機會,教他們畫一個穿新衣服的人。這樣,他們就會漸漸地注意到人是有軀幹的了。又如畫一隻貓,幼兒把貓身畫成側麵形,貓頭畫成正麵形,教師可以捉一隻貓來,先把貓頭正麵向著幼童,問他“你看見貓有幾隻眼睛?”然後把貓頭的側麵向著幼兒,再問他“你看見貓有幾隻眼睛?”這樣,他們也會漸漸地悟到“不看見的東西不畫”的道理了。

(1958年。)

杭州寫生

我的老家在離開杭州約一百裏的地方,然而我少年時代就到杭州讀書,中年時代又在杭州作“寓公”,因此杭州可說是我的第二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