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暮春,淫雨綿綿。階上處處都是青綠的苔痕,雨水象細沙一樣從空中灑落,穿過柳枝,有些便附在那枝葉上不斷聚集,凝成大滴的水珠流下,砸在石階上碎成數瓣,又沿著石縫輕輕彙入水溝。水溝裏的水多了起來,水裏漂浮著落葉枯枝和腐敗的草根,漸漸地便把排水的口堵住了。
小道士歎了口氣,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春寒料峭,他身上破爛的青色道衣明顯不足以禦寒,他雙手把衣衫裹了一下,又把腰間的布帶係緊了些,這樣不僅可以保暖,還能讓不停抗議的肚子稍事休息。小道士拖著沒什麼力的雙腿走到道觀的東北角,在那堆早已經燃盡的火塘裏摸出一把火鉗和一個半斤大小的紅薯。他把紅薯捏在手裏,輕輕吹了吹表麵的黑灰,喉嚨咕咚咕咚地咽了兩口唾沫,想了想,又把紅薯塞到了火塘之中。小道士費力地把目光從烤紅薯上移開,拿著火鉗走到道觀正門前,排水溝的水已經滿得快溢出來了,如果不盡快處理的話也許今晚就會流到道觀裏來。道觀正門的門欄早已殘破不堪,也許等天晴的時候可以找點泥巴糊一下......
小道士蹲在門口用火鉗清理水溝,漫天斜風細雨浸濕了他的發鬢和道衣,他沒有傘,也沒有蓑衣。實際上,這座破敗的道觀隻有一間屋子,無所謂正殿與偏殿,唯一的屋子中間供奉著腐朽的三清金身,除了三個蒲團與一個火塘,這座道觀用自身的窮酸詮釋著道家的清靜無為。
小道士有些惱火地用手抹掉臉上的水珠,水溝沒能全部疏通,但他的努力終究還是有些成效,溝裏的水位漸低。他抬頭望天,嘴裏喃喃自語:“別下了啊,別再下了啊。“
道觀雖小,但也並非全無香火。如今世道凋敝,附近多有村婦愚夫之流不時前來求簽問卦。但最近天公不作美,雨一直下,道路難行,香火便少了許多。小道士隻盼早些天晴,能收一點香火錢對付自己饑腸轆轆的胃。他走到火塘邊放下火鉗,盡力不去看紅薯,回到原先那個蒲團坐下,從蒲團下摸出了一本書,就著昏暗的光線看了起來。
那本書名叫《曆世真仙體道通鑒真解》,名字大氣磅礴,實際上就是神仙傳記,通篇記載著有史以來位列仙班的各位祖師,聖人,神仙。小道士一向是拿來當消遣娛樂一般來閱讀,雖說似乎對各位仙人有些不敬,但小道士並不會有多少愧疚。縱使各位神明神力通天,仙威如海又如何,填不飽我腹,暖不了我身,便不值得我敬畏。
看了兩頁,小道士打了個哈欠,身上越冷,越覺得困,想要生火取暖,偏偏柴禾已不多,還得省著明天用,如果明天雨還不停,恐怕後天就隻能燒濕柴了......不知不覺,小道士的書本掉到了地上,人已經趴在蒲團上睡著了。
雨霧絲絲縷縷,雲聚雲散,天陰天明。不知何時,道觀之中多了一人。
那人身著紫色道衣,束發盤髻,頭戴南華巾,赫然也是一個道士。他身材高大,麵目英俊,顧盼之間,蓮華自生,彷如神仙中人。紫衣道人看著趴在蒲團上的小道士,皺眉思索片刻,仿佛有什麼難以抉擇的困擾。他先是向著小道士走近兩步,又倒退一步,然後又走近三步,倒退四步。就這樣來來回回前進倒退,宛如一個瘋子在跳著誰也看不懂的舞蹈。他越走越快,卻又腳下無聲,走得最後已如幻影一般。小道士全無察覺,兀自睡得香甜。
紫衣道人癲狂的身影突然在小道士身前停了下來。他額上見汗,眼中卻流露出狂喜之色,伸手便向小道士抓去。
“小混蛋,又偷懶!!”
一聲中氣十足的叫罵響起,恍如平地生雷,震得梁上積塵紛落,道觀之中光線都為之一暗。一個瘦弱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前,這也是一個道士,一個老道士。老道士看上去起碼七十有多,走路都有點不穩,也不知如何能罵得如此響亮。有趣的是即便是霹靂之聲也沒有驚醒小道士,他仿佛睡死了一樣。
紫衣道人抓向小道士的手懸在空中,仿佛被什麼阻擋了一般。他哼了一聲,側了下身子,輕甩手臂,又待繼續抓,卻發現自己赫然已經回到最初的位置,離熟睡的小道士有八步之遙,這一抓就再也抓不下去。